('信的最后,用油纸抱着鼓鼓的一团不知是什么,裴安懿一层一层打开,发现是一枝枯了的桃花枝丫。油纸背面歪歪扭扭写着“聊增一枝春”桃花本应是开得正好的时候被人采下的,但是路遥车马慢,等到这封信送到她的手中时,那桃花早就干枯了。裴安懿目光灼灼,手指摩挲着“盛世”两个字。神台愈发的清明,裴安懿喉咙干得发涩,她想起那碗凉着的参汤来。凉了的汤药苦得不得了,她咬着牙,将凉了的汤药一口一口地灌了下去。又传了膳食,吃下了这三日来的第一口粥。第四日清晨,烧已然全退。苍耳子来把脉的时候,都不禁啧啧称奇。竟然能有人前一日还满身死气,一日之后便能焕发生机。总之这道鬼门关,裴安懿算是蹚了过去。……最凶险的一关熬了过来,后头不过就是修养的事情了,赶上了阳光正好的春日,这病都容易调养了许多。苍耳子在原来的药方上小改了一下,去掉了几味比较凶猛的药,多放了几钱温和的凉药。药效温和了,喝药的频率便增加了,从之前的一日一碗到如今一日三碗。裴安懿神色恹恹地倚在榻子上,脸色虽还白着,但眼神却透亮,她平静道:“孤还有多少时日?”此话一出,张沁沁挑油灯的手一顿。苍耳子琢磨着,想了想,道:“殿下按照我这份方子来,每日静养,或可有五年能续。”“五年?”张沁沁反问出声。裴安懿拢了拢被子,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每日静养,才可有五年。”苍耳子皱了皱眉,将“静养”两个字可以读得更重了点。不过她觉着,以着这位长公主日日折腾的性子,到底能不能有五年还是个说不准的。裴安懿垂着眸子,叫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只听得声音平静道:“孤知晓了。”本就是重活的日子,到底是她赚了。苍耳子闻言挑了挑眉,她行医数载,深知人对于生死都是极为敏感的,如今面对生死关如此平静她还是头一遭见,不过转念一想,如此地位的人约莫也像她一样生死见惯,想着人也醒了夜也深了,她也差不离该回去喝酒去了,便留下一句“殿下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可随时传唤我。”告辞了。烛光灯火,裴安懿拿出药膏涂在手腕上的疤上,缓声开口道:“孤之前修书过一封,神医谷谷主只保守估计三年时间,没想到长江前浪推后浪,竟还能多活两年。”张沁沁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眼下此景,她觉得自己应当宽慰两句,便道:“浮游朝生暮死,且尚且自得其乐,何况凡人。”张沁沁抿了抿唇,试探道:“小花儿那边……还没有消息。”张沁沁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测,说不准自家殿下如此一遭,是太后讲了什么。至于到底讲了什么……她不敢问。“一月之期尚且未到,还说不准。”裴安懿抬眼,无悲亦无喜道。其实这件事情细细想来,是极大的蹊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未必就真的死了。要是换上其他人,裴安懿定然不会如此失了分寸,只是她这一次得了消息一时气急,丢了神志,方才气血逆流。见了那封信裴安懿神思才渐渐回笼,缓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想来这件事未必就是李太后口中那样。最重要的是,她信她,她会在长安等她回来。“孤听闻,信王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裴安懿淡声开口。在裴安懿晕着的这三日里,信王的亲事,定了下来。与之结亲的不是张家李家等权贵世家,反倒是如今的蒋家孤女,蒋见夏。不知道蒋见夏是如何说服裴荣辰的,裴荣辰自请上书,要娶进去这位孤女。如今消息传遍了长安,是百姓口中的一桩情爱佳事。这桩婚事操办得很急很急,就定在七日后,上赶着结婚似的,新娘新郎似乎都很怕对方后悔。……娶亲那日,听说司天监选了个吉时。吉时吉不吉不知道,只知道成婚那日,晴了几日的长安倒是罕见的下起了小雨。蒋家一脉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蒋老太妃,蒋见夏虽出宫入道观多年,但总不能从道观出嫁,于是担了个义女的身份,从皇后宫中送嫁。此时皇后约莫有了七八月身孕,裴安懿估摸着已然显怀,不好出来见人,果然新帝对外宣称皇后病得很重,便由着蒋老太妃送出去了。蒋老太妃送嫁,虽然于礼不合,但于情却很说得通。毕竟是皇子娶亲,该有的排面是给足了,十里长街宴宾客,百姓见者有份,免费吃席。裴安懿坐于内院的宴席上,等着吉时,两个新人拜高堂成亲。第66章 橘子上班时间摸鱼奉上~第六十六章“儿臣携新妇拜见父皇。”裴怀远望着底下一对新人,面上少见的露出了慈父一般的笑容。或许是人上了年纪就会贪恋一些家的温暖,又或许是想到了更年轻的自己,总之一纸令下,在新妇回门那一日组了一个小小的家宴。蒋氏已成孤女,要说回门,也只有宫里可回。皇后自然还是在“病中”,这场小小的家宴,受邀的便只有将老太妃,贤妃,裴安懿几位女眷。御花园一派春和景明之色,蒋老太妃倒是阴沉着脸,没露出什么好脸色来。不知这见夏郡主是如何绕过蒋老太妃,成为了信王的正妃。不过其中的种种弯弯绕绕实在与裴安懿无关,倒是信王娶妃之后,按照皇室惯例,便会开府出宫自己住着,裴安懿垂眸,望着面前这对貌合神离的“新人”失神。她的心思不在这里,而是在那遥远的东边之地,算算日子,今日便是一月之期已经满了的日子。“儿臣感怀,父皇膝下如今没有子嗣,儿臣实在不忍,请父皇准许儿臣侍奉左右,留在宫中。”裴荣辰一席话,说得勤勤恳恳。裴怀远闻言便道如此也好。“朕也想在这个宫里共享天伦之乐。”家宴一席裴安懿倒是懒得开口,三杯酒下肚,她寻了个如厕的由头,便早早离席了。有着匠人用心照料,御花园里自是一片春和景明。裴安懿寻了个凉亭,图个清净。今日便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裴安懿坐在湖心的小亭中,喝着一壶清酒。她还是没有回来。手底下的暗探半数触动,但毫无消息。裴安懿面上不显,但这几日推了好几次宴请,在府上告病不出。若不是这回门宴推无可推,她是决计不会过来的。她在等人。等一个不确定能不能来的人。“殿下怎的放着好好的曲儿不听,一个人来这里吃闷酒?”身后一道清泠泠的女声响起,裴安懿往身后睨了一眼,不答。蒋见夏脸上并未出现什么愠色,转而道:“殿下在此处喝闷酒,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不如跟竞舟来说说。”裴安懿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双锋利凤眼中渐渐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雾。“竞舟?”“竞舟还是见夏郡主,要真论起来,孤现在得叫你信王妃了。”蒋见夏一开始不叫蒋见夏,在蒋家还没有尽数战死沙场的时候,蒋家唯一的女儿名唤蒋竞舟。竞舟竞舟,闻名便知道蒋家阿姊阿母对这个孩子存了怎样的期许。天宝二十七年。彼时先帝还在位,蒋家众将凯旋而归,先帝开颜,特宴蒋家众人,蒋老太妃也出席了。此事先帝办得颇有排场,长安百姓几乎人尽皆知,一时间,惜才的美名传遍长安。圣恩难却,蒋家阿母刚从战场回来,一身甲胄也来不及换下,便急匆匆的赶来了宫里。马蹄疾飞,尘土飞扬。蒋家阿母一身戎装,甲胄上的血污还来不及擦去,急匆匆赶来,推开大殿的门,看见的却是彼时尚且年幼的竞舟被先帝抱在怀里,笑呵呵地对着底下的蒋家阿母道:“蒋卿,快快入座,可叫朕好等。”彼时裴安懿将将七八岁,尚且还是国母的李太后不大爱抱她,她坐在单独的案前由着嬷嬷伺候着,尚且什么都不懂,只记得似乎那底下的女人眼中闪过什么异样的神色。那样的神色一闪而过,接着便是响响地一声,“喏。”偌大又空荡的大殿里隐隐传来回音,座首的男人虽然说着“快快平身”,却坐在上首一动不动,眼中尽是冷冽。那战功赫赫的蒋家阿母裴安懿便只见了这么一面,后来再有蒋家阿母的消息,便是蒋家尽数战死的悲音。那时的裴安懿还看不明白,现在想来,那场宴会便是赤果果的敲山震虎。将幼女召入宫中——挟持人质,借机敲打一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