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微微一愣，下意识直起了身，抬头去看薛凉月的脸。 薛凉月在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在哭，漂亮的黑瞳沉在泪水里，烛光在瞳孔里跳动，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到下颚，眼眶是红的。 薛凉月没说话，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就那样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我。” 薛凉月拨开他的手，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哭腔，“我之前以为你一开始喜欢我的，至少喜欢我的脸。” “你哪怕是见色起意都可以……再退一步你哄哄我不行吗？到这种时候了，你连撒个谎哄我开心都不肯吗？” 薛凉月很少哭，之前顶多装作要哭的样子逗一逗莫远，马上就能收回去，莫远本人倒是被迫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 心脏砰砰直跳，像要冲出胸腔一样，撞得他头晕目眩。 事实上他一直在说这句话，每一句每一句都在告诉薛凉月： 杀了我，像你曾经想做的那样，像你在半夜对我的要害伸出手那样，那时候很抱歉打断了你，现在你可以杀了我了，薛门主。 莫远其实很清楚，而他不想做一个懦夫，所以他假装不知道那些话会激怒和伤害薛凉月，只要薛凉月因愤怒而对他下了杀手，他就可以告诉自己，他并没有想逃避。 很合理吧？ 蒙上眼睛就看不见天地，装疯卖傻就看不见自己，可以放心大胆的欺骗、背叛、自轻自贱。 如果他死了，薛凉月真的就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了……莫远恍然想起来，自己好像都没有想过发生了什么，这是哪里，也没有问过自己入魔后是怎么活下来的。 薛凉月想让他活。 莫远伸手环住薛凉月，眼眶开始发热，他承认了，那左胸腔里那颗疼得他发抖的东西，叫做心。 所以为什么会心疼呢？ 哭声渐渐地停下了。 他慢慢直起身，盯着莫远的眼睛，“你说我是不是个人呐。” 薛凉月：“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我点了香，就是想听你说话的。” 他的喉头像梗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我难受。” 薛凉月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问：“你难受什么呀。” 薛凉月声音有些不稳：“所以呢？” 薛凉月继续追问：“所以呢？” 薛凉月：“你恐慌什么？” 薛凉月又问了一开始那个问题：“你喜欢过我吗？” 薛凉月挑起他的下巴，亲了上去。 “你明明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我的。”薛凉月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告诉我，我能帮你救出你娘，也能杀了温栖华，哪怕你不信我，我可以心甘情愿当钥匙，只要你说出来。” 香灭了。 漆黑的密林中。 莫远抱着自己的小腿，颤巍巍道：“啊？” “我没有讨厌你。”莫远带着三分害怕地看着他，“我就是怕你伤害我家里人，你……你你到底是不是妖魔鬼怪。”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面无表情道：“我觉得我身体里藏了个鬼。” 贺悦道：“恶鬼。” 莫远：“啊？” “我的确很奇怪。一般的人，都没有三岁之前的记忆，但我不一样。”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从出生开始的所有事，甚至能想起来在母腹中的画面和感觉，黑乎乎，黏嗒嗒，有微弱的红光从外面透进来……我查了很多书，顺便认得了很多字，但发现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的，这很可怕，不是吗？” 贺悦：“母妃很怕我，她曾经想把我丢到池塘里淹死。” 他先是被“母妃”这两个 贺悦道：“我父亲是海晏王，就是前阵子刚死那个海晏王。” 贺悦：“他们知道。” 贺悦：“六哥哥，你爹娘很爱你。” “他们是爱屋及乌，因为我母妃是个好人，他们也是好人，他们大概不知道母妃讨厌我。” 莫远：“……你也太敏感了。” 小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莫远先是一愣，然后脸腾地红了。 贺悦表情很认真：“因为你在车上给我吃了一颗糖，很好吃。” 贺悦轻轻“嗯”了一声。 贺悦点点头，又摇摇头，“因为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人。” 贺悦朝他伸出的是一根小拇指，很小很脆弱，仿佛一掰就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