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鲸湾

28杂种优势(1 / 2)

(' 最近这段时间,白马兰还算清闲。人人都知道她结婚了,蜜月期不接电话是半岛文化区约定俗成的习惯,惩教监禁公司的业务全部往后顺延,已经堆成小山。孤岛监狱的新建则在平稳进行,九万多平米分成五个大区,还有附属配套设施,预计在两年之内竣工。

至于临海禁建地块的旧改项目,这个板块而今已从白马兰的手里挪出去了。观鲸豚遗产地的成功认证将为整个半岛文化区带来不可估量的经济收益以及丰厚的就业机会,老教母相当重视,希望籍此展示普利希集团在建筑工程方面的先进技术和丰富经验,遂将加西亚提到跟前,亲自担任总包负责人。

影业那边嘛,图坦臣与一班来自各个派系的新领导上任,自然要开大会,除了场面话以外就是团结下属、沟通诉求和画大饼,她是否到场并不很重要。还有就是集团内的一些杂事。她比较在意的是能否坑害一把雷奥跟小加兰,但她的理智和职业素养告诉她,现在不是捉弄自家人的时候,从e.c嘴里撬出可用消息,拿到艾斯奇弗的财务资料并与国际调查局谈涨租金显然更值得她费心。

那天八千代用e.c的静脉掌纹解锁地库的安保系统之后,白马兰将他暂时移交给唐古拉看管,居住在德鲁希律酒店的顶层。在唐古拉想来,e.c应该感到庆幸。还好是埃斯特·普利希先抓住他,否则他这辈子真的完了。艾斯奇弗被认为与二十二起谋杀案有关,雇凶时作为甲方签合同的人却是e.c,他是艾斯奇弗的黑手套,地区检察官会判他一百年。但如果他诚心与集团合作并表现良好,埃斯特或许一时开怀,还能争取让他转成污点证人,毕竟高山半岛未来的教母拥有一颗仁厚的心。

藏匿财务资料的地点可能会改变,但是艾斯奇弗的心腹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么几个,e.c清楚地知道她们每个人的姓名、职位、家庭情况和住址,也知道此刻应该怎么做才能把自己的损失降低至最小。白马兰将他提供的信息汇总,打包发送给迈凯纳斯。

——五年来,白马兰第一次给自己放假。手头诸事应结尽结,她就这么闲下来,连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正午灼热的阳光刺入半拉的绒布窗帘,系绳松散在窗轨一侧,随微风摇曳。白马兰在酒色财气、荣贵权道的一夜宿醉后醒来,躺在窄短且硬的储物功能床上,感到格外空虚且不真实。烈日在她的眉眼间雀跃,繁花似锦、浮想联翩,种种人我是非、贪嗔痴爱在这一瞬弥漫心头。

短暂的几秒过后,意识拼合,她感到自己喉头紧缩,几乎闭合。直到此时,白马兰才真正的醒过来,口腔内黏膜灼热滚烫,酒精导致的缺水与内热几欲撕裂咽喉,她忽而十分贪馋新鲜水果。久在沙漠无流区穿行的老骆驼吃厌了沙棘和盐生草,想啃两口六月中旬、熟度正好的白桃,或许再来两颗产自美洲大陆东南海岸的莲雾。美味,啧,想吃。

隐约听见水声淅淅沥沥,是弗纳汀在洗澡,白马兰喊了一声,臭小子没听见。每当这种时候,当她感觉乏力、虚弱且需要被关心爱护的时候,她就想到图坦臣。如果在她身边的是图坦臣,这会儿已经把冰好的水果喂进她嘴里了。

她偏过头,看向临街的前庭院落,锌、黑配色的基础款轿车停在路边,擦洗得锃明瓦亮,反光刺得她眼睛疼。棒球帽、运动服的半大姑娘带着胶皮管和手提式汽油桶,鬼鬼祟祟地摸到车边,从怀里掏出几件工具,捣鼓半天也没有撬开油箱盖。

看来高档车比较不一样。白马兰正看得挺乐呵,膀大腰圆的女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提着棒球棍从理发店内推门而出,骂骂咧咧地追了两步,吼道“滚回学校上课,别整天在街上偷汽油!申请像样的大学,找个工作养活自己,makeyourmamaproud!”围拢在车边的姑娘们一哄而散。

那是理发店的老板瓦维,中气很足,即便隔了那么远,也吼得人耳膜直震。白马兰翻过身,感觉浑身酸痛且僵,简直就像被人揍了。床头搁着烟盒和火机,她遂摸出一根叼在嘴里,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底下已经点着了火。尼古丁通过血液循环快速起效,混沌的头脑清醒过来——她忽然想起来那可能是她的车。

“妈!”顶着一脑袋泡沫的弗纳汀推开浴室上方的小窗户,喊道“小点儿声,拜托,她还睡着呢,小点儿声!”

“——我再强调一遍,不准偷吃餐桌上的东西,不准在屋里跑酷,不准打架。但最重要的是”,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像赶鸭子似的将一群小孩儿轰到前院,端着新出炉的桃子派分给她们一人一块堵她们的嘴,三令五申道“不准在家里出现‘混血’两个字,不准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也不要说那些脏话,更不准问乱七八糟的问题,明白吗?”

“可是你刚刚就在说。”瓦维就着爱人的手咬了一口桃子派,将棒球棍放进庭院角落的杂货筐里,又对孩子们强调了一遍,道“不许打架,咱们马上就吃饭。都记住了吗?不许打架。nofuckingfighting.”

儿童不能独自在家,于是这条街上的邻居们总把孩子送到她们家的理发店来,委托给他的母父照看。小孩儿追逐打闹,永远乱糟糟,弗纳汀‘砰’地一声关上窗户,白马兰失笑,换了个姿势趴着,感到头痛极了。

弗纳汀家是带铺面的临街房,外侧头一间是他妈妈瓦维的理发店,隔着中庭院落另一边的平层里住着她们家四口,他有个还在上学的妹妹。

帮派斗争需要设置缓冲地带,当作调解双方矛盾的中立区,阿西蒂亚市有几处避难所,瓦维的理发店就是其中之一,任何人都不能在这条街区动手,这是高山半岛地下社会的共识。因为非常安全,所以集团高层经常出入,在店铺后的大仓库里召开例会、交换信息,顺便放松一下,聚餐、喝酒之类的,不用担心有外人。

理发店平时生意很好,像唐古拉这种土生土长的高山半岛女人就喜欢把修眉和理发这两件事当成消遣,放在一起做。先将鬓边与颈后的碎发推掉,再把发际线周围生长的绒毛剃一剃,最后做个面部按摩,前前后后,总得一个多小时。白马兰认为自己理解不了这种乐趣的原因是她务实的性格,她不喜欢浪费时间,唐古拉戴着后见之明的眼镜揣度她,觉得是因为她的发际线有点高。

房间角落的实木圆桌上放着蓝牙复古音响,窗根底部一排储水的玻璃酒瓶,插着大簇的白玫瑰与红绣球,oloroso雪莉桶拦腰锯断,放在飘窗向阳的一侧,承托着敞口瓦盆,深灰色的青龙石嶙峋多姿,营造出半陆半水的群落生境,水竹苗根爬满底砂,白鹭草长势旺盛。

室内有水楢橡木桶熟成原酒的复杂香气,像茶叶、干果和药草,是那只雪莉桶的缘故。白马兰此刻闻不了一点儿酒味,她抬手打开卧室房门,几只伯恩山幼犬摇着尾巴‘嘤嘤’怪叫,争先恐后地挤进卧室扑到她手边,屁股一扭,露出肥美的小肚子。毛乎乎的粉色脚爪粗粝而热,蹭在她的腕骨上,感觉酥酥的。

向中保圣母发誓,她再也不会饮用祁教授递给她的任何液体了,后劲儿太大。桂花的甜香中和米酒的清润,龙舌兰的烟熏感被接骨木花柔化,末尾是一点点柠檬叶的凉涩与微苦——当用来打底的是五十度的精酿米酒勾兑未经陈化的龙舌兰,其它材料及装饰便沦落为美丽的欺瞒、艺术的修饰及文学性的隐藏。

昨晚的白马兰并没有预料到现在的情况,因为这酒入喉时甚至没有酒感,口滑得就像喝果汁。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醉,只是觉得莫名的高兴,很有兴致。她吃了宵夜,然后去洗澡,弗纳汀很担心她酒醉滑倒,于是跟进浴室守着她,她们甚至还在浴缸里做了两回。真正感觉到难受是在今天的凌晨,胃里倏忽发热,似点点星火吹掠水面,随后热邪炽盛,丹田如焚。太阳穴突突乱跳,她从床上坐起来,掀了被子辗转着挪位置,最后趴在了弗纳汀身上。他胸口的皮肤干燥发凉,有点舒服。

乳胶枕下遽然响起振动,白马兰摸到自己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唐古拉。她有些迷蒙地望着屏幕,半晌才接通电话,闭着眼道“怎么样?还活着?我感觉昨天一定有谁趁机打了我一顿,我的颈椎快报废了。”

“哦,是的,还活着,而且比你好多了。你知道我今天早上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文大小姐和祁教授中间的时候有多迷茫吗?我以为昨晚我们三人行了。”唐古拉的声音和她一样沙哑,白马兰揉着额角发笑,奚落道“youwish.(想得美)”

“确实…anyway,我打电话来是要问你,是不是该放人了?她们已经拿到了e.c的逮捕令,如果时间拖得太久,帕兹局长可能会不大开心。”

浴室的水声逐渐止息,弗纳汀顶着湿漉漉的乱发进入厨房,未几端着一杯温热的花草茶回到卧室。他挤进那窝伯恩山幼犬之中,在床边蹲下,捎带着用肩膀撞上房门。

“当然。都过去那么多天了,再不把那小子还给局长,就显得咱们太不像话了。明天你派人把他送到警察局,亲眼看着他走进去。”白马兰坐起身,接过弗纳汀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宿醉后的缺水症状终于得到缓解。弗纳汀盘腿坐在床边,仰头看着她打电话,忽然猛一俯身,将脑袋砸在她腿面上蹭个不停,搂住她的大腿用力收紧双臂。

从他坐下开始,白马兰就防备着他突发恶疾,当下也只是很平静地将茶杯举得高了些,同唐古拉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两句,这才挂断电话。

“我爸爸今天做了很常见的炸鸡,有全翅、鸡柳和鸡肉丁,还做了奶酪千层面、烤排骨、啤酒炸鳕鱼和龙虾汤。”弗纳汀掰着手指数了一遍,说“已经中午了,那些孩子都要等不及了。”

“好,我很期待。自从上次唐古拉过来,吃了一回炸海鲈和切达干酪米饭,她就一直念念不忘,很想知道姥姥的祖传辣椒酱配方。”白马兰将茶杯搁在床头柜,抻了抻胳膊,僵直的腰椎噼啪直响,“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她一歪脑袋看向弗纳汀“我的衣服呢?”

“洗了。”弗纳汀回答得理直气壮、顺理成章“早上我洗衣服就把你的洗了,已经晾出去了。等吃过饭我给你熨。”他起身打开衣柜翻找,随手丢两件给白马兰,说“你穿我的好了。”

男款的打底衫会有一点收腰,但总体而言还是差不多的,白马兰换好衣服,重新梳了遍头发,跟弗纳汀到客厅去。大概几个星期前,弗纳汀就和她提起,说瓦维想请她来家吃顿饭,事儿赶事,一直没功夫。若不是昨晚喝酒上头、灵机一动,恐怕就此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