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持续了半分钟不到，直到栅栏门吱呀一声推开，撕破所有旖旎的氛围。 僵滞。 他长指上的吊坠摇摇晃晃，正扣着一造型奇特到怪异、甚至还沾点儿丑的橘猫公仔。 她挠了挠脖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好意思要回钥匙，只能俯身先捡起地上的书包。 他微抬着下巴，背脊松松弓起又一字不发，那副从头贯彻到脚的矜傲劲儿摆得够足，身段高得让林喜朝需要仰视。 林喜朝吞咽了一口唾沫，拽着书包带与他对视。 她脑子里根本起不了话题，而柯煜的目光太盛，始终捉住她。 “你是不是怕我？” 她的手瑟缩一下。 “怕我什么？” 但柯煜偏不。 他在任凭这些接二连三的糟心事打开林喜朝的攻防，然后趁人之危，破冰般地，问一个他明明知晓答案的问题。 “我没有……” 她当即解释，“我只是……” “喜朝？喜朝在外面吗？” 脚步声传过来，妈妈正朝着院子外边走，林喜朝没来由地有些慌、着急、想拉开和柯煜的距离，但柯煜纹丝不动，神情自若，像很耐心在听。 只是什么呢。 栅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阿姨。” 金属刻纹陷入掌心，上面还残留着柯煜的手温。 “嗯，外边儿这灯有问题，老是闪，不知道是灯泡的原因还是接触不良。” “你吃宵夜吗？我煲了板栗鸡。” 俩人有说有笑地朝门内走，妈妈的视线瞥过来，招呼她赶紧跟上。 她忽然有种被逗弄过后的滑稽感，和面对苟方许时如出一辙。 她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嘈着自己太草木皆兵，只当是今晚受到的惊吓太多。 他再也没问过自己一句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林喜朝不明所以地回了房间，出神地坐在书桌前，又将钥匙串上的橘猫彻底摘掉。 第二天去到教室，当她还在发愁如何应对苟方许时，江春华却通知她换了座位，苟方许近一周都不会来上课。 新座位在教室前门的靠墙最里侧，同桌主动站起来帮她挪书，又非常自来熟地介绍， 林喜朝挠挠脑袋，分神想着应该要怎么接话，女生就戳了戳她手臂，“你冷白皮诶。” “啊，没有吧。” 她赶紧伸手，礼貌去接，面前人五指翻飞，细细一搓，辣条跟个扑克牌似地迭出五六七八袋。 “红、红的吧。” 女生的眼睛亮晶晶，像小狗一样，全是张扬的活力、饱满的热情。 严格来说，如果林喜朝在一中的开局如同一潭浑浊死水，那徐媛媛绝对是给她拉闸门注入工业清亮剂的人。 每当她们聊得热火朝天时，林喜朝永远背对着她们，很有边界感地翻着课本或做着作业，从来都不参与。 “我给你留的。”她点着包装袋，撑着脸对她笑：“都是你喜欢的口味哦。” 她总在上课时无聊又直白地逗弄她，“林喜朝啊，你为什么不爱说话？你快跟我聊聊天啊。” 林喜朝对这份睽违已久的好意无比珍视，徐媛媛是她融入集体的第一个隙口，她几乎拿出了对待学业的心境来对待她。 林喜朝预见了自己人际交往中的刻意与紧绷，哪怕媛媛待她已经极真诚了，但身处这样的环境，合群才是她的安全命题，她有多需要朋友，就有多不想“特立独行”。 “这谁弹的，好好听。” 所有人都在划水躲懒，唯独林喜朝做得耐心仔细。 她停下来安静一辨，心里有些动容，“这好像是一个后摇乐队的。” “嗯，我这段时间经常听。” 媛媛起身，往后退退退，昂着脖子直直地朝楼上看，琴声却在这时停掉。 “没，人走了。” 远远地传来一声喊，坐她俩后排的张齐硕正踢着垃圾桶到处喊人。 林喜朝转头一看，周围人没一个理他的。 张齐硕回头，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位新同学。 但他其实老早就注意到她了，这女生矮他一个头，校服宽大，罩在她身上显得个子娇小，人又特白，被头顶的太阳晒到睁不开眼，清清亮亮的眼眸眯瞪着，颇有些局促地看他。 “谢了啊，还是新同学人好。” “谢谢。” 旁边的廊道传来脚步声，一群身穿西装制服的学生从楼梯下来，手上背上提着各种昂贵乐器，相谈甚欢地经过他们。 面前的女孩却停顿一瞬，迟迟没有回应，注意力被前方夺取。 张齐硕立马就拱了拱鼻。 有些人以和他交好，示作一段高质量人脉的扩张聚合。 林喜朝的目光，从柯煜身上，挪移到正跟他搭话的时筱身上。 昂。 那天在公交上聊的那事。 张齐硕问，“啥时候的演出啊？” “下周六？” “嗯，就是那天，你想去听吗？” “真的，特别特别没劲。” “诶，走吧。” …… 快五月了，见天儿越来越热，空气中甚至能闻到干燥树皮被烘到焦腻的奇异气味。 “我觉得你可以接管咱班的卫生委员，你搞清洁可贼认真了，扫工区跟我妈扫厨房一个样。” 林喜朝却听进了心里，“现在没人做吗？” “班委中途还能换吗？” 林喜朝紧了紧垃圾桶手柄，还想接着问，“那……” 垃圾站门口，张齐硕一个人拖动进去，林喜朝止住话头。 媛媛眼睛里满是想分享八卦的狡黠目光，撑着下巴将脑袋凑向她，压低音量开口， 树桠子一顿，林喜朝懵然摇头，但她对上媛媛兴致勃勃的好奇笑意，只得先反抛话题，“你会吗？” “你呢？为什么不会，我们学校里突出的人还是有很多的。而且你在你以前的学校，应该挺多人追吧。” “这个，得看遇到什么样的人吧，我以前遇到的人都挺糟糕的。” 徐媛媛有些讶异，她以为林喜朝会说只爱学习这类冠冕堂皇的屁话，但没想到人会率先否定她自己。 林喜朝紧攥住树枝，她抬起头看着媛媛，神情踌躇，欲言又止。 大家都喜欢好看又听话的人。 她想说，我在人际交往中通常是被忽略的那一个，不管什么关系，向来如此。 但话到嘴边，她还是从善如流地转换说辞，将真实想法熟稔地藏进心里，只是用温柔感激的眼神望着媛媛，诚恳回答， “真的谢谢。” 张齐硕在这时走出来，远远地朝她们挥手，“去小卖部吗？请你们喝饮料！”在意刚刚那点插曲。 …… 他离开合奏团就只身前往校超，坐在货架后方的闲置椅上，等着逃午休的蒋淮前来汇合。 她低头认真地比对同种类椰汁的价格，眉目柔和，温吞不语，她抽出最便宜的一罐，就动作细微地静立在一旁。 “嗯。” “媛媛还没好。” “像不像像不像？” “那这样呢？” 她唇角弯得可以看见梨涡，眼睛生动又明亮，脸上全是，因为遇到了别人的善意，便愈发想要主动交际的迎合与回应。 挺嫉妒。 他没来由地感到生气，碍眼，烦闷，同时也十分困惑。 他从未在意过林喜朝对他的看法，问她怕不怕，也只是想借机跟她说句话。 多奇怪。 柯煜将目光移到张齐硕脸上，看了许久，直到他们彻底走出门口。 柯煜去听合奏团演出的周六，家里人几乎都有要事，戚瑾持续出差，妈妈去了戚家另一处房产处理房务。 椅子上陈列着一套崭新的衣服，上附一张卡片，妈妈的笔迹写着：[对不起喜朝，这两天我实在抽不开身……] 她神情平淡地将卡片放在一边，收拾了书包课本，出发去图书馆。 她是被自己饿醒的。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半夜11点半。 她尝试去开房间灯，啪嗒几声，黑暗依旧。 “停电了？” “真停电了啊！” 林喜朝把头磕向书桌，郁闷不已，她都不知道这么好的房子和物业配套，居然还能让业主停电了呢。 脸上的笑容收了些许。 “怎么不开灯？” “停电了？” 林喜朝抠了抠手臂，解释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柯煜摁着手机边拨电话边朝沙发走，手中提着的纸袋搁上茶几。 “吃饭了吗？” “嗯，吃了的。” “厨房里有什么？” 柯煜躬身从冰箱里抽出一把手工面，回头看她，“给你也煮一碗？” 他却已经摆出两个碗，利落地开灶烧水，还不忘偏头使唤林喜朝，“冰箱里拿两个鸡蛋给我。” 林喜朝：“……” 柯煜安静着，甩手给她让了位。 天花板被照亮，却还是不能细细地看清对面人的面孔。 俩人隔了一个手臂之距，各有心事，彼此沉默，又几乎在同一时刻关火。 还是会尴尬。 林喜朝闷不吭声地低头吸面，味道比她想象中的好吃，或者说，肚子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 厨房里霎时暗了一半，林喜朝懵然抬眸，柯煜已经将熄屏的手机盖在她的手机上。 “……什么？” “……” 她迟钝摇头，却忘了柯煜此时也并不能看到。 窸窸窣窣的纸袋声响起，可能持续了半分钟左右，柯煜正动手拆着什么东西，塑料壳磕嗒脆响，还伴随着飒飒裂帛音。 “这么迟？那明早物业就得收我妈一份律师函。” 林喜朝不适应他开玩笑的节奏，只觉得自己的注意力全部被他攥取，被迫跟着他的频率在走，于是咕哝着问，“那你说呢？”零2分吧。” “因为呢，” 而蜡烛的下方，两人的餐桌中间，正摆着一四寸青提小蛋糕。 他竖指将蛋糕往她面前再推一寸，下巴朝她一扬，唇角微牵，“所以两分钟够不够？” “快许愿吧。” 12点的钟声震响。 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嘴里咬着的，可能是属于生日的那一碗长寿面，而柯煜只是相当平静地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在火光下与她对视。 空气中全是蜡焰烘烤的暖味。 而现在，夏天终于快来了。 …… 而他揣在衣兜里的左手，隔着卫衣轻轻划过腰腹的肌肉。 他拢着手再次点燃一根蜡烛，微缈的火焰飘飘，打火机照亮掌心里的纹路，也照亮他心中的诡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