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子书谨,继续在里面批折子吧。能力越大的人责任越大,这就是手握天下需要承担的呀。在宫里没事儿也不能乱走,裴宣最终还是回了起居舍人院。起居舍人院背后就是藏书阁,高达数丈的书架连绵不绝,足有数十个,记载着历往开来,帝王将相,水利农事,法度变革。这天下间你想查明的一切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只要你想就必然能够寻到。藏书阁中燃着的松香与笔墨的书香混合在一起,让人心情莫名平和。裴宣的官小但刚好能够进来,她的目光一一扫连绵的书脊,最终停在某一个空荡荡的书架上。李观棋正搭着梯子翻开书页,看见她来毫不客气的开口:“夕夕,过来帮我搬书。”“太祖和先帝那一朝的史书不是被烧了就是都受潮损毁了,奇了怪了,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找不到,要重编史书太祖皇后的名字都瞧不清楚。”李观棋嘀嘀咕咕的:“叫白什么来着?”她举起一枚透明的镜片儿在潮湿的书上放大,但还是看不清楚。“白针。”在旁边充当苦力的人突然开口道。“什么针?贞洁的贞?”李观棋下意识问,民间常以贞字为名,寓意女子坚贞不渝,倒也是寻常名字。“不,是针尖的针。”白针,她的名字是白针。她的一生都像是在针尖行走,锋利尖锐,不肯低头,让人日日夜夜不得安宁。第75章 怎么能去用一生赌一个人的矢志不渝呢?太祖皇后白针,一个被从史书中抹去连名字也不许留下的人,她的一生曾经历过真正的前朝末年民不聊生,也经历过群雄四起,逐鹿天下。她和太祖携手登上至高的位置,又在最后分道扬镳形同陌路,再到最后互相残杀。她的一生辉煌短暂又灿烂,生的绚烂死的精彩,只给后人留下了无数的叹息和谜团。知道当年旧事的人大多都已死去,活下来的人也不敢再提起她的名字,她是一个血腥的禁忌,让任何人都不敢触及。除了裴宣已经很少会有人再记得她本来的名字,她叫白针。裴宣小时候很穷,老家有一种野草在春天发芽,冒出一点嫩绿的尖尖,在春天剥出里面的嫩芽会尝到里面甜丝丝的味道。入口清甜,很淡却又让人忍不住追寻它的味道,她小时候觉得这种淡淡的甜很像娘亲,娘亲就握着她的手教她辨认《本草图经》。处处有之,春生芽,布地如针,俗谓之茅针,亦可嗷,甚益小儿。夏生白花茸茸然,至秋而枯。其根至洁白,六月采之。又有菅,亦茅类也。她的母亲很像她的名字,把根系扎在大地里,坚韧锋利不屈不挠。裴宣含着颗酥糖和李观棋席地而坐整理泛黄损毁的史书。“这都是些什么啊?”李观棋捂住额头痛不欲生,这些玩意儿都是火场里抢救下来的,烧的七七八八,根本看不清一点。“算了,我来看,你记。”裴宣抢过她手里破破烂烂的玩意儿摆在自己膝上。“夕夕你能成吗?”李观棋将信将疑,她好歹还学过点,岁夕当官没几个月几乎天天摸鱼,实在不能怪她不信任。裴宣乐了一下,纤长的手指顺着书脊翻开,用手指触摸那些泛黄的书卷:“那当然,这一页写的是太祖和太祖皇后陵川初逢。”这个世上还有谁比她这个当女儿的更清楚爹娘的发家史的?除了她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间的恩怨爱恨。她爹没当皇帝前性子没那么阴沉,反而很爱说话很是唠叨,经常得意洋洋的给幼小的女儿讲他和裴宣娘亲的爱情故事。裴宣娘也就是白针的经历很像子书谨,这大概是她后来那么信任子书谨的原因。白针出身显贵,世代公卿,以后不出意料是跟裴宣爹这种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没任何瓜葛。但前朝末帝昏庸听信谣言,诛杀白氏一族壮年族人,年幼者皆流放,白针那年十六离死只差一线。本以为逃过一劫却在流放时被押送的狱卒痛下杀手,她挣扎着脱离流放队伍一路逃窜。在经过某一个小镇时偶遇一个少年郎背着一个硕大的药背篓下山。他是住在山下的村民,平日里靠山吃山,经常上山采药打猎补贴家用。那一天他运气很好猎到一只膘肥体壮的麂子,装在竹子编织的巨大背篓。可能运气都是要交换的,就比如他猎到一只难得一见的麂子,下山的路上遇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当然,并没有路见少女拔刀相助的话本子剧情诞生,他只是瞟到那姑娘好像死了,想去翻翻她身上还有没有值钱的什么东西可以搜刮。都王朝末年了,天下将乱人人饥不果腹,他才懒得去路边捡个累赘了。结果白针本来准备装死放过他的,他自己去翻尸体被少女猛地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一阵漫长的沉默后,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哨:“血迹在这里——”一刻钟后追杀的衙役从小路旁经过,看见那个少年背着一只麂子从山道另一侧慢慢往下走。“小子,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了吗?”衙役吆喝着问。“没看着啊,只听见穿草声,我以为是兔子了。”少年杵着根木棍,气喘吁吁的回答。他的背后被抵着一把匕首,刀尖已经快要没进他的皮肉里,他步履沉稳的往山下走,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因为他的巨大背篓里除了那只麂子外还趴着一个成年的少女,也就是流放让她饿的皮包骨头,不然他铁定背不住。他不知去哪儿也不敢说话,就这么一路把那个姑娘背回了家。他一直以为那个少女威胁他的生命,然而一直到回家放下背篓他才发现少女早就已经失血过多晕厥过去。她只是习惯性的没有放松手里的匕首。裴万朝心情很复杂,很后悔,嘴里吐槽着要是早知道她早晕了就把她扔给官府算了。他一边嘴里不停絮叨,一边朝屋里喊:“娘啊,我捡到个姑娘——”官府,朝廷的狗贼,交给他们能还能有活路吗?白针就这么在裴家住了下来,一开始时她疑心非常重,对老人家很温和,但对裴万朝异常戒备。天天拿着匕首逼着裴万朝给她做牛做马,例如背着她去山上找自己丢失的家族信物,例如逼着裴万朝给她试药以免下毒,例如去镇上打听最近官府的动向。动向不能问人只能听一耳朵或者认皇榜,裴万朝这种从小放牛耕田的农家子怎么可能认得字?白针不得不咬牙切齿的拿木棍教裴万朝认字,她很凶,裴万朝认不好就拿匕首架脖子上,或者拿柳条抽。裴家还有一个妹妹,小裴万朝两岁也蹲在旁边跟着比划。白针本来的想法是在这里养好伤准备好行囊去关外投奔张将军,张将军领兵在外与家母有故交,而且不满朝廷久矣。至于裴家,她会在赶到关外后给他们送来一笔银子当作谢礼。但官府还是找上了她,他们来的太快了,匆忙应对之下只有三个年轻人跑了出来,裴家二老死在了追杀之下。他们三人开始流亡。裴东珠总是哭哭啼啼,她很害怕,总是在睡梦中哽咽的叫母亲,而裴万朝变的沉默。某一天夜里趁裴东珠睡着白针第一次把匕首递到裴万朝手里,将刀尖对准自己,她对裴万朝说:“你可以向我报仇。”她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她的到来给裴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她不会逃避。裴万朝似乎不可置信,很久,他接过那把匕首扔向了洞外然后猛地抱住了白针:“我要报仇,但不是向你!”他嘶吼着,眼里是滚烫的血泪。他要向这个世道复仇,他要向那个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皇帝老儿报仇!他一定会报这个血海深仇,为自己,为白针,也为妹妹。白针僵在那里很久很久才环上他的脊背,闭上眼,很坚定的说:“我会帮你。”君子一诺,五岳为轻。我会帮你,让这个天下海晏河清,绝不食言,所以后来无论困苦还是尊容白针始终不离不弃,直到矛盾已无法调和的地步。裴宣后来一直觉得最后是她爹当皇帝,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娘愧疚,愧疚因为她的出现害死了裴家二老,即使她爹从未提起。“然后呢?”李观棋落笔极快,刷刷的就写下来,她一口气写了一沓纸,跟听了一个津津有味的故事一样,一听裴宣停下立刻迫不及待的询问接下来的事。“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主要是这本就写到这儿,她继续信口胡诌就没依据了,她把书随便一合,实诚道:“后边没写。”“不过后面不就是那些事吗?白针皇后没去关外,而是跟太祖皇帝一起去投奔的附近的绿林,几年后土匪头子被官兵围剿战死,太祖被推举成新寨主,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的杀回老家,带着全村人一起造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