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寂的夜鸦渡口平添热闹。苏祈安秉承着解围理念,拉住旁边那大腹便便、穿绸挂佩,且笑脸如弥勒的中年男子喊爹爹。被喊爹的男子:“!”姚清初瞪大眼道:“安儿,这是你二舅。”场面一度凝固。“安儿,你连二舅都不认识了?”姚清初不愧与苏祈安血脉相连,嗅出异样,“安儿,你……怎么了?”哪位娘亲能受得了亲娃中刀坠崖还失忆的刺激情节,苏祈安以蹩脚理由糊弄:“夜雾深重,我没看清。”她表情是一贯地冷酷,即便鬼扯也能酷得淡定飘逸。姚清初勉强信了,并自我攻略道:“肯定是忙着赶路太累了。”苏祈安满脸的“理解万岁”。颜知渺发问:“娘亲,怎么不见父亲来?”姚清初眉眼的松快荡然无存,翕动的唇瓣是活脱脱地欲言又止,最后沉重叹息:“他在家等你们呢。”她这一套神色动作,很难不叫人往歪处想,苏祈安悬起心来:“爹爹他——”“回去再说,”姚清初打断她,翻过这小小插曲,气势须臾拔到二米八,“都还愣着做甚,还不快来见过少家主和少夫人。”仆役们唰唰围上来,垂腰低眉:“恭迎少家主,恭迎少夫人。”然后簇拥着尊贵的少家主少夫人坐上一辆“朴素”马车。马是老马。车是老车。车轱辘嘎吱嘎吱,听得人头皮发紧,有种随时散架的风情。苏祈安问:“你确定我家是江南首富?”颜知渺郑重道:“以前确定,现在不确定了。”“有没有可能我家倒灶了。”“倒灶能有那么多仆役伺候?”也对。苏祈安打个响指。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怎么不见南漪妹妹?”在乌篷船上时,颜知渺跟她讲过,这次回舒州,她们是专程来参加南漪妹妹婚礼的。颜知渺也觉得蹊跷,反问苏祈安:“方才你没在人堆里见到你南漪妹妹?”苏祈安:“见到了我也认不出来啊。”还在失忆中嘛。朝霞初升时一行人浩浩荡荡临近城门,巍峨城墙高耸,有着不输玉京城的气魄。马车停了下来。苏祈安费解,撩帘张望。姚清初的贴身女婢尚春前来传话:“少家主,入城不易招摇,主母要与您分开走。”“?”“舒州城内人人认得您,您从东城门进,主母走西城门,分开走才不易引人注意,”尚春眉眼凝重,“您要切记,中途万万不可下车,主母会将随从全部留与您,若遇紧急,可护您周全。”苏祈安:这是进城还是上刀山?“奴婢告退。”尚春返回前车,低喝一声“出发”。苏祈安满头雾水,放下车窗帘,看向颜知渺:“这是唱哪出?”颜知渺不比她了解得多:“听娘亲的吧。”入城没走多久,一声嘶喊传入马车……“当家的!你就让兰儿念几日书吧。”“老子是屠户,每日辛辛苦苦宰猪,你还给老子生赔钱货!”颜知渺蹙眉,卷起车窗帘一角张望,苏祈安贴过去:我也康康。就见书院门口,一怀有身孕的娘子抱起摔倒在地的小女娃后,跪地哀求丈夫:“兰儿是个聪明孩子,喜欢读书,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呀。”“好什么好!女娃娃迟早要嫁人的!”光膀子的屠夫,腰间系着血色未干的围裙,拽住小女娃,“跟我回家。”小女娃吓得哇哇大哭。“当家的!这里是富商老爷们捐修的女子学堂,不要束脩,就让兰儿——”“富商老爷们一个个糊涂了,那苏广善最不是东西!”“苏广善……”好耳熟的名字,苏祈安略一思忖。“你认识?”颜知渺问。“好像……是我爹。”颜知渺:“……”随行在车旁的独孤胜问:“郡马郡主,我们可要出手管一管?”颜知渺谨记姚清初的叮嘱,犹豫一息:“……不必。”车轱辘继续往前捣鼓。行至闹市,酒楼二楼凭栏处有一书生粗鲁地掀掉棋盘,发出哗啦巨响。颜知渺再次掀起窗帘子张望,苏祈安再次贴过去:我再康康。书生不是一个人,身后站了几名同样年岁的书生,个个人模狗样的。他指着对面的女子:“你们作弊!”“唐公子技不如人,恼羞成怒了?”女子不甘示弱,她身后的几名女子更是不甘示弱——“一场对弈而已,唐公子何必小题大做。”“输给女子让你丢人了?”“输给女子不丢人,但输了不敢认才丢人。”“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唐公子有七尺?狭隘心胸之人,五尺绰绰有余。”“你们!”唐公子气急败坏,“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你娘亲不是女人?你连娘亲也骂,何等忘恩负义。”女子们笑作一团,围在酒楼下看热闹的百姓也笑作一团,更有甚者调侃唐公子连几位小娘子都骂不过,白长一张嘴。唐公子趴在凭栏大骂道:“这是普通的小娘子?这是苏家广善棋社教出来的厉害人儿,谁家娶了谁家没有安宁日子过。”“圣贤书就是这么读的?”苏祈安作势要下车。颜知渺拉住她:“广善棋社,许是又与你爹有关,我们不要生事。”马车外,一队身穿各色学子服的读书人高举着两个稻草人,气势汹汹跑过去,粗略一数,足有百人。稻草人前胸后背都贴着字,一个贴“千古罪人苏广善”,一个贴“遗臭万年苏祈安”。“连我都骂?”苏祈安反手指着自己。颜知渺遂讲起她在玉京为女子谋福利争权益的光荣事迹。由此推断,舒州城内女子学堂、棋社……皆是苏家老爷呼应苏祈安的手笔,事态逐渐发展,男子利益受到挑战,便纷纷跳了脚。苏家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苏祈安深感不妙,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追上稻草人,这一追,果然就追到了自家门前——归月庄。朱红高门紧闭,一颗颗臭鸡蛋糊了满门,刻有“归月庄”二字的金匾额,挂着两片烂菜叶,正被萧瑟秋风吹得摇摇欲坠。宅门口挤满读书人,俱是义愤填膺,挥举拳头,高喊苏广善滚出舒州。独孤胜捏紧惊雷刀,扒拉着车窗:“郡马,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保准砍得他们屁股尿流。”苏祈安却道:“走后门。”独孤胜憋憋屈屈。一刻钟后,后门到了——也被堵住了。苏祈安再下吩咐“走偏门”。归月庄是座十进十出大庄子,偏门开在小巷,以便供下人出入。独孤胜:“不妥啊,郡主身份尊贵……”相比被扔臭鸡蛋,颜知渺更愿意暂时自降身份:“无妨。”巧的是,她们在偏门遇上了姚清初。“安儿,你平安无事就好,为娘真为你担心。”尚春是个稳重人,不停地四顾张望:“主母,先进去吧,小心被那帮迂腐书生发现。”她乌鸦嘴开过光,小巷尽头真就冒出个迂腐书生,此人像是尿急,正焦急寻找可以释放的小角落。一瞧见她们像是发现金山似的,跳脚大喊:“快来人啊,苏祈安回舒州了,她在这!”尚春急了,哐哐拍门,催促里头的奴婢快些开门。可惜开门的速度远逊于迂腐书生们奔涌而来的速度,臭鸡蛋冰雹似的砸过来。独孤胜将刀甩得虎虎生风,掀掉一片又掀掉一片,蛋黄蛋清洒一地,滑溜溜,书生们摔倒一大茬。有人艰难爬起,朝稻草人浇上白酒,再点燃,熊熊火光朝天冲,展现出广大学子对苏家的汹涌仇恨。偏门终于打开。趁此机会。尚春护住姚清初。苏祈安护住颜知渺。随从们做起人墙,在拥挤的巷子里和剩下的顽强书生推推搡搡、吵吵嚷嚷。或许是被吵得脑仁疼,姚清初脚下失去准头,眼见着就要摔下台阶,扶已是来不及了,苏祈安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姚清初身下做肉垫。后脑勺重重磕地。——晕了过去。。“疼……”“好疼……”睁眼的第一刻,苏祈安就忙着找媳妇,推掉锦被,扑到媳妇腿上,埋着脸嘤嘤嘤。颜知渺急问:“哪里疼?”苏祈安捂住后脑勺:“你吹吹就不疼了。”姚清初以一声咳嗽提醒她注意冷酷人设不要崩。苏祈安方才注意房内还有她娘在,怪不好意思的,正要抬头说话,发现何止她娘,七大姑八大姨,九大叔十大伯居然全都在,并且都对她投以关切眼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