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21节(2 / 2)

“庄素本来是个好的,但她还太小,今年就十九岁……”谢大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谢双瑶的表情,似乎是在试探她会不会为了大哥而破例,这答案当然是否,她又转口说,“而且她现在都在云县,夫妻长期分隔两地倒不是长久之道,要她辞去工作,在家洗手作羹汤也未免可惜。”

谢大哥作为谢家第一个满了结婚年龄的男丁,他当然是整个买活军地盘里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而且因为谢双瑶严禁纳妾,谢大哥也只会娶这么一房亲了,谢老爹、谢大娘和谢家的三亲六戚对这门亲事都非常关切,谢双瑶当然也不许三代内血亲通婚,这让谢大娘的娘家很失落,不过这失落没有转化成怨怼,因为谢双瑶对表亲也挺重用的,她舅舅一家人又发现,其实女儿直接为谢双瑶工作也挺好的,并不会亏太多。于是他们又转换了策略,试图把舅妈的远亲说给谢大哥,而彬山系也有许多被重用的人家,都很想把自己的关系户介绍给谢大哥。

这并不是说彬山以外的人就没有和谢家结亲的兴趣了,比如于县令、金县尉、徐地主这些人家,又或者是宋老爷这种外地豪商,都想通过联姻来进一步拉近彼此的关系,只是有严令在前,他们手里能拿出最好的‘货色’也不过是望门寡的小寡妇罢了,最多能保证贞洁,但从名节上来讲,自然是不如买活军内部这些黄花大闺女——到了于县令金县尉宋老爷这个层次,贞操名节便开始加入婚姻议价系统了。谢家作为彬山之主,他们也很自然地认定谢家进入了他们这个阶层,或者还在他们之上,也会跟着一起在乎这些东西。

旧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谢双瑶已经穿越十一年了,但一切工作都还只能说是刚刚开始,比如谢老爹和谢大娘,现在和她谈论谢大哥亲事的口吻,也说明他们根本不认为谢大哥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婚姻。亲事依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家长基于多重利益关系综合考量,最多是因为谢双瑶在家里的地位,他们把这权力让渡了一部分给谢双瑶而已。

谢大娘选择儿媳人选的标准也依然是带有旧时代的痕迹,她的首选是庄素,因为她是受到重用的买活军女娘中外形条件相对最好的,符合谢大娘从前对大家小姐的想象——相对瘦削,看着比较文弱,不像是朱玉玉、马脸小吴这样,相貌平庸不说,身形壮实,行动起来霸气得很,和同事吵架、训斥下属时好像择人而噬的母老虎。

谢大娘工作的时候喜欢这样的女下属,但给儿子找媳妇时却本能地回避了这些选项。毕竟谢家如今发达了,只有农户才喜欢好生养、壮实的女娘,发达了的人家自然要有大户的样子。而在她的想象中,大媳妇进了门当然也就不再出去工作了——或者折衷一下,还是许她出去工作,但自然不能是很忙碌的工作,要方便她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家庭里,代替忙碌的谢大哥履行孝敬长辈的职责。谢双瑶否了庄素之后,她提的名字多数都同时满足三个条件:长得相对好看、和娘家沾亲带故、工作在彬山且并没有太受重用。

被改造了,但没被完全改造,这是谢大娘的现状,她还是把自己这一代的生活本能地投射到下一代身上去,谢大娘的确没有深度参与生产劳动,主要是因为她子宫脱垂的关系,还有好些和她情况类似的妇女,依然还是以家务劳动为主,但地位又要比谢双瑶穿越以前提高了很多,她们对自己的生活是很满意的,谢大娘很自然地也想找一个类似的儿媳。

至于谢老爹,他对儿子的婚事大概也不会有别的见解,因为谢双瑶明显更倾向母亲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如果谢大娘意图开后宫也会被她阻止,但反正谢老爹是这么认为的——谢老爹现在比较自觉地淡出家庭决策层,只管着他工作上的那么一摊子事,他学习的热情和能力也没有年轻人高,但又要比买活军地盘以外的同龄人好很多。

谢大哥自己对婚事并不着急,“我想等两三年后再说。”

他们一起去放电影的时候,他对谢双瑶交底,“我现在有空都在读泰罗的《科学管理原则》,还要写读书心得,不想分心,估计年内能把这本书的要领提炼出来,至少等我把教材写好了再说吧?”

谢双瑶也不知道别的穿越者手下的现代化人才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反正她没有群体加buff的技能,据她的常识提出,以及之后的发展中一再得到验证,也被买活军高层认可的一个观点是:人需要管理,越多的人就需要越规范的管理,管理是一门专门的学问,值得成为高级班中一门必备的课程。

现代化的生产力必然需要现代化的生产制度,现代化的生产制度也需求现代化的管理,尤其彬山有两座小矿,采矿是少数在古代也非常讲究纪律性的行业,原因是非常显然的,若不能完全服从管理,遵守规章制度,那就会不断的死人。谢大哥开始接手矿山之后,就明显地感到学习的必要性,他给谢双瑶写了很多信,探讨自己在工作中的心得体会,谢双瑶对此也是深有体会,她做为一个半路出家的管理者也看过不少教科书,试图解决自己遇到的一些问题。

在谢双瑶的那个年代,其实规章制度大多都是有参考的,管理学是一门很成熟的社会科学,管理者照猫画虎即可,设计规章已经是偶发事件,但在此时此刻的买活军,几乎所有行业都是草创,规章制度是从无到有,这就很需要专业著作的指导了。谢双瑶在管理学教科书上的储备是特别充分的,《管理学》、《管理思想史》等等都在资源库里是信手拈来,这些书她以前也看过,但在她看来,这些书里很多通行的法则建立在现代化环境下,和现有的条件不是特别适配。

比如说,这些书里几乎从未说起工人的教育与培训,以及一些很基础的卫生原则的普及,因为默认被招来的工人都有基本的教育水平,而谢双瑶的工人几乎都是文盲半文盲,甚至于他们的第一部 分工作内容就是建筑自己的厂房,同时这些书籍里举的案例都颇为现代化,敏朝人可能根本就看不懂,这就给谢双瑶带来了很大的工作量,目前来说,她往外发放的教材都是抹去了时代特征的,也就意味着大量的删减工作,谢双瑶目前主要精力还是在删减医学教科书什么的,专业著作还有点排不上号。

但对管理者来说,普及科学管理常识依然是很重要的工作,比如于县令在刚接触到应用题的时候,问谢双瑶是不是在寻找治世能臣——这种曹冲称象、草船借箭之类抖机灵式的办事方式,在古代都是能臣的象征,其实放在后世根本就排不上号。这主要是因为科举考试并不考‘统筹安排’,这就导致擅长统筹安排,拥有学习科学管理天赋的人才并不能集中地被挑选出来,大量的管理者岗位上簇拥着的是会读书,会写诗,会和人斗心眼子但却偏偏不会管理的儒家君子。

谢双瑶很尊重文化,也懂得欣赏一首好诗,但她认为专门的工作要给专门的人才做,管理者要懂的是管理学,但因为管理者的稀缺性,很难集中起来进行教育,只能以自学为主,这就看个人的积极性了。谢大哥是学习热情最高的一个,不但把从前的几本教材都看完了,还向谢双瑶索要新教材,而且因为两人的关系,他可以把自己的要求说得很具体。现在彬山的住户越来越多,矿丁也越来越多了,谢大哥希望能有一本书来指导他的管理思想,帮助他设计彬山的人事生产制度,俾可提高彬山百姓的生产积极性,选拔出优秀的人才苗子,把两座矿的产量再往上升一升。

这是亲哥才会这么体贴她啊!否则什么事都上报,不更显得恭顺吗?但谢双瑶如果什么都事必躬亲,早晚都要累死,她手下现在已有煤矿、铁矿、盐场、糖厂、养殖场等等,任何一间企业按敏朝的标准都是前所未有的大规模企业体,而且每个企业情况都不同,规章制度只能靠负责人从工作中总结、设计、反馈,所以她非常欣赏谢大哥这种凡事想在自己头里,积极学习进步的精神,多次通报表扬,并且从资料库里找了现在这本著作,让谢大哥自学。

泰罗的《科学管理原则》算是科学管理的开山之作,时代背景也更接近于敏朝,没有那么多内容要删减编辑,谢双瑶草草翻阅增删了一遍就丢给大哥,谢大哥读过之后觉得很有裨益,只是有些概念并不适合本地的情况,而且其中有很多文字过于深奥,还是要再加以润色,最近他集中在重修《科学管理原则》,当然没有时间去和一个新婚妻子相处,在他的理想中,大概明年等这本书的本土化完成刊发之后,他的婚姻可以进入议程。

不过,谢大哥对娶一个远方表妹兴趣不大,也觉得娶一个普通的彬山女娘似乎有些浪费,既然谢双瑶距离成亲还有个七八年,那么他觉得自己的婚姻或许可以成为谢双瑶的政治筹码,如果谢双瑶到时需要笼络一些新占之地的大势力,他可以贡献出自己的婚姻,作为双方修好的桥梁。

在兄弟姐妹之中,谢双瑶和大哥的关系是最好的,两人虽然说不上无话不谈,但也轻易不会产生误会。谢双瑶知道大哥这么做并不是在营造‘忠君无我’的人设,而是很务实的考量,他也不觉得自己在牺牲什么,而是在时下人的认识里,缔结婚姻的前提有很多,门第、财势、政见、祖籍……对,甚至连祖籍都是很重要的一环,但爱情却恰恰不是前提之一。‘两个人必须彼此相爱才能结婚’,这种话在此时说出来,并不会让卫道士勃然大怒——卫道士只会对一些有威胁性的,普遍的道德败坏行为勃然大怒,‘两个人必须相爱才能结婚’,就像‘太阳是方的’一样,只会让他们微微一笑,宽容地说一声‘倒也有趣’。

要不要破坏这个认知呢?谢双瑶发现她又一次进入两难,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该怎么重新设计现有的婚姻制度,也没想到过穿越之后天天都要面临这种类型的灵魂拷问,但事实如此,现在她不由又是自问:她需要怎样的婚姻制度,穿越前的婚姻制度是否合适现有的社会土壤?

第48章 如果真有abo就好了!

要想明白现在的买活军需要怎样的婚姻制度, 就要明白现有的婚姻制度是如何,是否合适买活军的需要。谢双瑶一向是注意观察的,也要求她看重的手下为她观察社会, 撰写报告,她自己或许没有自觉,但这其实是田野调查在这个时间线的第一次现身。在此之前,民间的婚俗从未被真正总结过,后世的研究者只能通过零散的笔记以及空洞的法律来想象历史中的婚姻风俗。

但大敏律如果有用的话,现在谢双瑶一家恐怕早已死在北方了,因为大敏律是旗帜鲜明地反对流民、逃户的,按照大敏律的规定, 蓄奴、纳妾也都是有品级的人家才能享用的特权。在‘皇权不下乡’的默认现实之下, 大部分民众的生活和法律其实是两条并行不悖的平行线,比如大敏律虽然规定了无品级不能蓄奴, 但就不说是那些乡中大豪了,哪怕是殷实一些的平民阶层也多见用收养关系来掩盖蓄奴、纳妾的情况, 或者干脆就直接年抛——在太平时代, 女人还没那么罕见的时候, 把乡下来的年轻姑娘收为养女,数年后给钱还家, 这也是很常见的现象。每一条都是在法律的空白区间打擦边球,纳妾的确是违法的, 但我也没纳妾啊,你不能连收个养女都不许吧。

当然,这些年来, 随着世道越来越艰难, 民间养活女婴的概率大减, 穷得在家没饭吃,但却又还没穷到在襁褓中就被处理掉的少女变得更加稀有,这样的现象也就随之少见了。婚恋习俗也是一个道理,民俗总是随着社会局势在不断变化,和数十年前不同,此时在民间乡里,最为流行的婚俗就是童养媳了。

按照买活军观察的结论,这是由于治安逐渐败坏,女人又越来越少,年轻、无田、无工的流浪汉越来越多,这些流浪汉往往是社会上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他们没有钱娶妻,却也不可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社会现实:身为底层男性,在大敏朝成家的概率不到三成,达官贵人占有了大量的□□资源,底层女性成活率低……种种因素导致他们很可能到老到死都是光棍,留下后代并平安养大的几率接近于零。

在谢双瑶看来,一个人如果没有接受过最基础的教育,其实就只能算是半个人,剩下一半是野兽,这些流浪汉接受过教育的可能性趋近为零,营养不良的可能性倒是百分之百,她有过切身体会,一个人如果长期吃不饱,就几乎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只能是靠本能活着。而年轻力壮的流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唯食与色,吃饱了以后他们就只能想到□□。既然家里没有女人,或者干脆没家,那么野兽的本能就指向一个直接的结论:去偷、去抢,只要偷到了抢到了,那就是自己的。

乡间的年轻女子因此受到了严重的人身威胁,在这个年代,不让未婚女子单独出门有时并非是出于古板的道德观念,而是最实际的安全考量。年轻女子独自出门,被掠卖了一点都不需要吃惊,而且卖走了找回来的几率几乎为零,这对农家来说,除了感情上的损失之外,利益上的损失也承受不了——哪怕是富农,对女儿的彩礼也是有安排的,女儿的彩礼往往就是他们兄弟的聘礼。一个女孩,从出生到长大,要吃用多少粮食,在彩礼到手之前被抢走了,是严重的投资失败,家里可能十几年都缓不过气,或许便有一个儿子因此只能一辈子打光棍。

为了尽量地减小风险,童婚便逐渐在底层流行了起来,童婚的聘礼是比较少的,但至少能减弱自家的风险,女儿夭折或是被抢掠,那也只能怪亲家看护不周了。越是社会治安不佳的地区,婚配年龄就越小,抛开口粮压力,安保压力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女人一旦进入繁殖年龄,在如今的社会就是很宝贵的财产,因此被严格地限制行动自由,并且据此形成了一套道德体系,用很多借口来粉饰这种限制,其实私心里是出于对财产的占有欲,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货物,除非必要(即经济要求必须出门做活),当然希望她都呆在保险柜里。

由于这种道德体系的存在,反过来便也造成了婚恋的现状,年轻的少女少妇,不管是什么阶层,都被主人严格地保护起来,谢大郎认为爱情和婚姻根本没有关系,就是基于这一点,爱情的发生毕竟是需要男女双方参与,现在其中一方完全绝迹于社会活动,根本就没有稳定的交往平台,就连话本子里写的‘书生赶考落难,后花园赠金定终生’,也更像是女方的一次风险投资,他们间相处的时间短到谢双瑶认为发生不了感情,充其量只是强烈的性.吸引力和浓厚的交.配.欲。

考量到写这种话本的多是男人,她只能感慨年轻男人是多么容易被繁殖的欲望支配,并会因为这种欲望的落空而有多么的痛苦,以至于这种痛苦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才华。

男女间从相识到确定对方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期间需要的交往时间,哪怕是按后世的经验来说,至少也要两三个月。在如今的社会中,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机会。那么人们要么通过一面之缘来决定自己的感情归属——其实这就是在考量性.吸引力,要么就只能衡量吸引力之外的要素。而社会的发展又决定了性.吸引力只能决定双方的性.生活质量,对其余的社会活动都不发生影响,再考量到人们结婚的年纪越来越小,大多数时候对社会并不了解时就要定下婚事,很自然的,家长接手了婚姻的决策权,他们认为牺牲性方面的愉悦,换取稳固的生存资源是明智的决策,长期来看更有利于血脉繁衍。

谢双瑶也不能说这种逻辑有错,如果放开让女孩子自己选,按现在的社会环境,她选了一个只有性吸引力而无社会资源的男人,固然是随了她的心意,但从概率来说,女孩活到三十岁的可能性将因此大大降低。

这样的逻辑已经奉行了几千年,是诸多复杂利益博弈的结果,这使得从上层到底层,理想的婚姻更像是一种财产决策,双方家庭从中汲取到许多利益,但不论是新郎还是新娘,都不指望从中得到感情上的满足,他们需要彼此是合适的伴侣——男人会赚钱,女人会理家,结合成一对拍档一起运转新建的小家庭。或者,如同谢大郎想的一样,若是还能从这种结合中得到一些额外的政治利益,那就实在是一桩再完美不过的婚姻了。

这样的婚姻也有出岔子的时候,通常发生在最顶层家庭的继承权斗争中。其余的家庭,基于道德的压力——当所有人都做出类似决策的时候,道德体系就会发挥意识统战的作用,调节其中各方的利益,会有人的利益被部分牺牲,但绝不会有人的利益完全落空。继承权肯定属于两个资方的结晶,其余子女因为分担了血脉传承的风险,也能从中获取一定的报酬。在这种体系下,男女之间虽然无比紧密的结合在一起,但却并不要求对彼此的了解和真挚的感情。

谢双瑶穿越之后,学会了不要轻易评价古人,这种婚姻制度在后世看来当然是落后的,禁锢着人性,埋葬了不知多少冤魂,也早已被时代所唾弃,但在此时此刻自有其存在的土壤,至少在底层这个逻辑牢不可破——男多女少,使得女性必须被严密地保护,一旦放松保护,让她们出去自由社交,女性在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将面临极大的危险。而保护女性的直接结果就是婚姻里没有爱情,如果双方能看彼此比较顺眼,就是一门很不错的亲事了。

上层人面对的婚恋情况,就要比底层人更宽松得多了,男性对于自己的太太人选是很宽容的,在更严苛的礼仪要求下,如果他们胆敢有自己的意见,将被视为严重的忤逆。而不管怎么说,娶亲对他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妻子大面上还过得去,他们等于拥有一个合格的后勤大管家,同时还能在青楼伎乐身上寻找性.欲的满足,如果是高级瘦马,往往还知书达礼,更通淫词艳曲,能满足他们在性灵上的需求。

如果这种快乐长期地延续,他们也可以安置外室,或者把姨娘接回家里,太太对青楼姨娘的接受度往往是很高的,这免除了她们的生育风险,在家庭管理中有了帮手(高级瘦马往往识字,这在如今的后宅中是很罕见的人才),也永远不可能危及她们自己的地位,倒让她们多了一些余裕能安排自己的生活。有时候倘若男主人找了同性寻找爱情——这在福建道尤为常见,嫁妆越厚的区域,女婴成活率越低,单身的男性就越多,这些男性也不可能永远不解决自己的需求,便转而在同性身上寻求帮助,是以南风馆是很常见的,认契弟已成为公然的风俗。而女主人甚至会抱怨男主人在外只知道惹草,不找些姨娘纳入家中。由此可见,不能生产后代,也不能给家中提供帮手的爱情活动,在如今被视为是彻底的浪费。

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说把合伙过日子产生的亲情和爱情分开,去探讨在婚姻中爱情扮演着什么角色的话,那这爱情也更可能发生在老爷和姨娘之间,或者再推宽一点,在婚后的偷情中产生——太太们偶尔也是会偷的。倘若它竟真的在盲婚哑嫁后产生,那就好像中彩票一样,完全是值得在地方志、族谱里记上一笔的低概率事件了。

至于王举人和王太太这样的神仙眷侣,那绝对是异数中的异数,谢双瑶知道他们夫妇感情很好,她据此推断,王太太的父亲一家应该非常开明,因为王举人曾经是岳丈的学生,很可能在就学期间和王太太有过一定的接触,这必然离不开岳丈的默许,在结亲之前,彼此就留下了相当良好的印象,这是王举人的幸运,更是王太太的大幸。

谢双瑶理解大哥的心态仍然受到这种旧道德体系的影响,还是以物色帮手和同盟为主,也能理解谢大哥不愿接触女性的顾虑,她试着向大哥解释,其实往婚姻中加入爱情的元素,确保自己能娶一个喜欢的老婆,在买活军的新秩序下才是最有利的决策。

“毕竟不许纳妾是绝不会动摇的政策,而且你想象一下,如果娶一个你讨厌的人,又因为政治利益无法离婚,那每一天都将很痛苦,至少那种事和喜欢的人做才是享受,强迫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做只能算是配种。”

谢大哥对谢双瑶的话是很能接受的,这些离经叛道的话语不会让他诧异,只会让他沉思,他大概是想象了一下谢双瑶描述的场景,神色中闪过一丝动摇,谢双瑶又问他,“难道你在工作中接触的那么多姐妹就没有谁让你高兴的吗?”

买活军大概是现在唯一一个能给年轻男女提供接触平台的政治势力了,买活军辖下的治安当然非常优良,女娘外出工作是常态,甚至还受到普遍的重用,理所当然,她们在工作中也会接触到很多同龄的小伙子。谢双瑶本已做好准备,要发配一批违背她的律令,在结婚年龄之前暗通款曲的年轻男女,到矿井上去工作。但土著的发展总是出乎她的意料,这样的不才之事居然还真没发生,或许已经有人在接触中发展了感情,只等着到了年龄就说亲结婚,但他们就算触犯了禁忌,至少也没有被外人抓包。

除此之外,越是优秀的买活军女娘,就越是极力表现出一种醉心工作,不屑男人的姿态来。这其中有些是在模仿谢双瑶,为自己争取晋升资本,但有些或许也是发自真心,因为女孩子开窍是要晚一些的,她们中可能有许多人要到了二十岁后半才能体会出有个男伴的好来——或许这也是传统道德体系仍在阴魂不散地发生作用,这些女娘要证明自己虽然出门工作,但却依然谨守贞洁,绝不是什么野男人都能随随便便地上来兜搭的。

仅仅是一两千年以前,上巳节还是一种正当的节日,这节日说白了就是年轻男女开无.遮大会,是母系氏族风俗的遗留——仅仅是一两千年的时间,族群就随着生产力的进步发展出了一套完整的道德体系,并且能如此深远地影响人性,这其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谢大哥本来是屠户的儿子,在谢双瑶降临之前从未受过任何教育,而且很小就随着父母颠沛流离,来到了彬山这个封闭的所在落脚,谢双瑶更是从未宣扬过传统道德那一套,但他无形间也受到了道德的影响,向妹妹承认自己从未特别注意过同龄的女伴,因为‘那不体面,再者若连我都是这般,如何去管束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