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193节(2 / 2)

“若是时不时能吃一次橘子罐头,那这次出海,就实在算不上多辛苦了!”

杨老大自己也捞了最后两个蜜橘出来——这是他的份,这还不算完,罐子里还要倒满了淡酒,盖上纱布,等到明早再喝——不能浪费挂壁的每一点汤汁。这是外海航行,没有鸡蛋这种东西,否则这甜酒里冲个蛋花,对于之江人来说就是至高无上的早餐了!

此时天色已晚,船上点亮了煤油灯,赤.条条的汉子们喝完了蜜酒,对今天的晚饭——咸鱼配干饼子,没有任何怨言,转身该当值的当值,该睡觉的睡觉,行动比平时利索了不止一倍,杨老大也在船头,眺望着远方旗舰亮起灯火,而前后左右的航船都陆续点燃夜灯笼,自己将手一挥,“亮平安灯!”

“点——灯——”

水手们立刻行动了起来,一盏盏煤油灯被升到了船顶风帆上方,这玻璃煤油灯也是好东西,防风防火,没有引起火灾的风险……买活军手里实在有太多好东西了,这让人怎么能不跟随他们?

船队在大海上航行,日夜不停,白日里传递消息靠旗号,晚间便靠灯火为信,旗舰下令之前,会吹响螺号,各船以约定的顺序,间隔着吹号、擂鼓响应,随后旗舰再以灯火、喇叭来传递下帆、收浆这类的消息,晚上各船还要观察星象,确定自己所处的经纬度,写今日的工作报告等等,比白日还要忙碌几分,更是丝毫不敢懈怠——

旗舰会经常发出信号,提醒各船回应,以此来确保各船都处于随时响应的戒备状态,若是耽搁了回复,那是要治罪的,在海中夜航,若是船舰相撞,那死的人可就多了,因此更需要纪律性。因此,如今各船都学着买活军的方式,设定了船长、大副,轮流交替值班,因为有些工作一般的水手确实也无法胜任。

今夜是杨老大值班,他盯着上灯了之后,便去舵轮处照看了一番,又提灯下了货舱,见四处无错,方才去水手住的通铺那一层说道,“休要饮酒!上厕所要到甲板上——早些睡了!明日早些起身,否则那一罐头酒岂不是全便宜了今晚的夜班?”

这句话说得好,众人一听,立刻翻身躺倒,立刻便呼噜大作,杨老大额外看了看煤油灯的位置、灯油,这才走到自己屋子里去,他要先写航海报告,再出来用六分仪观星算经纬度。

【跟着买活军出海,每一日都能学到新东西……】这是报告里的套话,却也不无真情实感,买活军这里,别说是吃食了,太多航海上的新技术、新知识,让人眼花缭乱,只觉得大开眼界。

不过,写到这里,杨老大也苦笑了一下——他忽然又提醒自己,这一次到港,可要设法给水手们买些腌海鲜佐餐了,老吃咸鱼,和买活军的伙食费无法比,这一趟回来,自己的人也不是自己的人了,只怕是要辞工去买活军那里做事。

【不过,也感受到了相当的压力,因为买活军对自己的水手实在是太照顾了,倒把我们都比得苛刻了起来。】

写到这里,想到了买活军船上的伙食,杨老大也不由得吸溜了一下口水:蜜橘罐头是舍得买的,因为也的确需要,但买活军那里其余更加昂贵的罐头,他也只是偷偷地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罐头——就这一个就要七百多文,是上好的笋烧肉,杨老大还舍不得打开呢,他打算等走到离家乡最远的那一天,再打开来一人尝上一口。

娘的,简直都恨不得自己也去做买活军的水兵了……想到了家乡的味道,他的口水也激烈地分泌了起来:买活军那里的水兵,恐怕笋烧肉罐头,也是可以随便吃的吧……

第387章 甜菠菜罐头

笋烧肉罐头能随便吃——如果能随便吃倒是好了!

“放午饭了!”

哐哐哐——‘放午饭了’——哐哐哐, 炊事兵一边敲锣一边在甲板上逡巡了一遍,“分批就餐啊,别抢——也不许浪费, 尤其是菠菜罐头,可都听着了?这要是叫我看见谁剩下了我就揍谁!”

买活军的队伍,规矩和外头是截然不同的, 在敏朝乃至其余任何政权的军队中,做饭都是辅兵的活, 但在买活军的编制里,炊事兵必须是精兵中的精兵,他们要在日常训练之外,额外再加训厨艺、战地烹饪、食材获取等等科目,而且个顶个的都是壮汉——买活军没有辅兵这一说,士兵上路,辎重都是自己运送,炊事班至少要额外带一口铁锅,还要给几十人做饭,那臂力是小不了的。

若是起了战事,他们也要上战场执行任务, 因此, 炊事兵挑事儿是半点不怕旁人的——不服就来练练,看是谁没有好果子吃!

“吃饭了,有海鲜吃还抱怨什么呢!今天吃黄鱼鲞!吃不死你们这帮短命的!都是被六姐宠坏了, 早个十年,屎都抢着吃!”

“哎, 谁说不吃了来着——饿着呢。”

“就是, 说这什么话, 仗着这会儿船长歇班了呗,这就作威作福起来了?”

“滚,谁给你作威作福了,这是恨不得把饭都喂进你们嘴里了!就你们这些不孝子还往外吐,这罐头别船的人想求都求不来!”

这一支规模庞大的南洋舰队中,有船员少而货多的商船,也有主要搭载了南洋移民的客船,还有就是旗舰附近,以兵丁为主的军船,各船开餐的规矩和标准,都是不同的。午饭时间,旗舰和周围的护卫舰上,气氛是最轻松的,兵丁们打着嘴仗,先后结束了自己的轮值,一边写着交班报告,一边头也不抬地和战友们斗嘴,“别的都好,就是这罐头实在是——你说这咋还做成甜口的菠菜糊呢?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行了,少废话几句,之后都会发调查的,不爱吃甜青菜你就上报,他们自然就不做了。”

这些买活军的兵丁们,入伍之后,虽然规矩严格,但很少被上官打骂,更不会被施以肉刑,所有的惩罚几乎都以体力训练为主,因此,他们并不像敏朝的士兵那样,凶残而又木讷,在不当值的时候相当的调皮,至少很敢于和班长斗嘴,“咱们这是试验品呀?不是,就算是试验品,这谁家平时吃蜜菠菜呢?”

“还真别说,我们南人吃什么都加蜜,是有人吃甜菠菜羹的。”一个身材中等的瘦削汉子便笑着说,“不过那菠菜羹热乎乎,甜滋滋的,和这个滋味不一样,这个甜菠菜嘛……”

他冲木盘子里那一坨绿色的稀糊糊扮了个鬼脸,拿起勺子也不品味,一勺接一勺送进嘴里,往下生咽着,其余士兵们看了,也是纷纷在叹息中往嘴里送糊糊,“吃吧,吃吧,吃了就不生病了,这可是六姐赐给的仙丹那!”

“你还真别说,以往出海也好,冬天也好,我总有些便秘,这会上船可通畅得不行,可见知识是再不假的,这蔬菜里的膳食纤维,是真的一日都离不得。”

“既然是六姐的话,那还有假的?只是罐头肉也罢了,罐头水果也好,都是世间难寻的美味——只是奇怪这罐头菜怎么就能这么难吃。”

“罐头西红柿还行。”有人公允地说着,今天这罐头蜜菠菜实在是令人无法下咽,于是,就连之前不怎么看在眼里的罐头番茄丁都觉得是好东西了,有点儿咸滋滋的,配在饼子上味道不错。“若是有罐头淡水那就好了——能做些米饭来吃,倒比吃这干饼子要好些。”

一个黑大个儿走进了舱房中,冷笑了一声,“都是惯的!”

他扯了一个木盘子,走到餐台前头,炊事兵夹了两个脸盘大的干饼子,一条掌心大小油润润的黄鱼鲞,给他斟了一大杯的淡酒酿,又一视同仁的舀了一大勺绿兮兮的菜糊糊,“辣酱还是咸菜?”

朱立安要了辣酱,端着餐盘走到长桌边一坐,将干饼子一剖,夹起辣酱先咬了一大口,这才继续发表自己的高论,“你们啊,是在近海航行惯了!这样的吃食难道还不满足吗?你们要有机会去白人的贩奴船上看看,那就知道什么叫做好吃食了!”

一旁的水兵们便都笑了起来,有人揶揄地喊道,“老朱,这都说过多少次了,好像你是被贩奴船撮弄到壕镜来的一样!”

朱立安离开非洲的时候,是作为战兵选拔来的,算是土著里的精英,他当然不像是贩奴船里的奴隶们了——被锁在船舱下,只有一个铁格子通往甲板,船主每天两次,向船舱里倾倒淡水和猪食,每三天一次,把病得起不来的黑人丢进海里,这就是他们得到的全部处置。

贩奴船的黑人们几乎只有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到达大洋彼岸,朱立安认为这还是因为黑人的体质特别好的结果,他有一个愿望,就是有一天要发起一次从非洲到美洲的奴隶远航,乘客就是这些贩奴者,朱立安倒想看看,这些罪行累累的白人老爷们,有几个能够撑得过这样的航程。

当然,这话是说得远了,但即便是作为战兵,在几次跨洋的航行中,朱立安的饮食也是完全无法和买活军现在的伙食相比的,他夹着黄鱼鲞,庄严地说,“就连白人那些水兵老爷们,也只能吃硬得要把牙齿硌掉,长了蛆的黑麦面包,喝发馊的劣质朗姆酒,你们觉得甜菠菜咽不下去吗?那是六姐对你们太仁慈啦,只要让你们吃上一个月船上的吃食,别说甜菠菜了,哪怕是一点菜汤,都值得花大价钱去买——你们不知道长期吃不到蔬菜时,对于绿叶蔬菜那种疯狂的渴望!”

食堂里安静了一会,士兵们想象着白人军舰上的吃食,都颤抖了一下,讪笑着吃起了干得拉嗓子的饼子,“只是说,甜的菠菜的确没有必要……”

“谁不惜福了来着?”

“老朱,”坐在食堂一角,始终在默默吃饭,并未参与抱怨的一桌女兵这会儿倒是开腔了,一个体型彪悍,不让须眉的壮硕女娘搭腔问,“正好今天下午你不当值吧?给咱们讲讲呗,这远洋和近海航行有什么区别,那些白皮水兵为啥要吃这些?别人也就算了,那些贵族呢?我瞧着那些白皮婆娘,个顶个的娇弱,她们也是吃着这些过来的吗?”

“相差不多。”

朱立安用非常欣赏的眼神望着盘子里的甜菠菜,甚至可以说是深情了,“太太和小姐们,她们喝得好些,喝淡葡萄酒,吃上,她们——用咱们华夏人的老话来说——眼不见为净!”

有些人善意地笑了起来,因为朱立安用了‘咱们华夏人’这个说法,这让他们是有点儿好笑的,但是,这个说法是没有错误的,因为朱立安完全符合六姐给出的定义:朱立安会说汉语,而且说得很好,现在还会写了,而且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是华夏人,那么,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华夏人。如果他回到非洲,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买活军也会因为他的承认,对他所在的土地拥有管辖权以及灵活的主权。

“眼不见为净?”

壮女娘好奇地说,“这是怎么说的呢?她们也跟着吃硬死人的黑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