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力格自然是通宵研究和神鹰有关的报道了,他说,“报纸上还说,吕宋的弗朗机人——那些洋番,他们也对神鹰感到惊慌失措,但是没有办法能应付他们,神鹰‘总是飞在它们的火铳和弓箭的射程之外’。”
帐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也就是说,神鹰在上空游曳时,底下的人是伤不到它们的,但是,它们却可以利用【射击】、【投弹】的手段,肆意的杀伤底下的人。
“投弹的威力更大,大到呼图克图兵不敢用,怕在这里引起火灾……”满都拉图自言自语般地说,“买活军一向比我们鞑靼人还要实诚,他们说的不会是假话,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和买活军作战,布日古德可以在任何时候,来到我们的营帐中,投下一枚飞弹,把我们的帐篷烧毁,将领融化,引起火灾,烧死我们的精锐战士。”
“是的。”毕力格的语调也很沉重,“主子,买活军不需要和我们拼箭术,拼勇猛,我们看都没看到他们的时候就可能全死了,能打败十几万大军的,可能只是几十个神鹰附体的女兵。”
满都拉图的呼吸一下粗重了起来,不知不觉,泪水已经在他脸颊边肆意地流淌,他饱含着愤懑和不解地喊道,“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战争——几十人对十几万,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不平等的战争?!”
他想不出任何语言来形容,来定义这样的战争,甚至于在这样的思维中,满都拉图感到晕眩、恶心,他感觉自己活在一个清醒的噩梦里,他是如此的无所适从,他感到,他感到——“这就不是人和人的战争!这是神和人的战争!”
“巴图尔说,这叫……”毕力格沉默了片刻,吐出了四个汉字的词,“代差战争!”
这四个字在满都拉图心上敲出了重重的涟漪,尽管他还不能完全品味出这个词的意思,但是,他已经本能地感受到了这个词所带来的震撼,它所代表的鸿沟,这不是光靠个人的勇猛和决心所能跨越的藩篱,鞑靼人从没有打过这样的战争,在所有以少对多的战争里,人数劣势的那一方总是也难免失败的结局,而且,那最多是几十人对几百人,几百人对几千人,从来没有几十人对十几万人——而且,胜利居然还毫无疑问,将归属于那几十人。
但这还不是买活军最可怕的武器,毕力格举起一份老报纸,语气沉重地说道,“我还在这份报道上,看到了这样的介绍,据说,谢六姐拥有一种武器,她也曾经使用过,这种武器叫做大飞箭术……只要时间充足的话,一个人,可以摧毁一座城。”
一个人摧毁一座城!
满都拉图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直挺挺地躺倒了下去,仿佛晕倒一样,没有抱怨也没有呻.吟,毕力格沉默不语,并没有去查看自己的主子,过了一会儿,满都拉图发出狼一样的尖叫,又坐起来,擦干眼泪,擤了擤鼻涕。
“那日松家的塔宾泰,夏季羊毛市结束以后就要去云县了。”
满都拉图话里的哽咽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冷静地说,“还有巴图尔家的山丹夫,我断定他也一定会被送到云县去——毕力格,明天起来,立刻找人回我父亲那里,把我的儿女接来,我要去找巴图尔好好谈谈天——”
毕力格不动声色地答应着,满都拉图忽然又叹了口气,“唉,孛儿只斤家的色目人,也做了汉人的走狗,三天前我是这样想他的,但是,现在我要把他作为自己的榜样——如果连孛儿只斤都做了谢六姐的走狗,那么,为什么我们仁钦家不能做呢?”
他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到底又高兴了那么一点儿,苦中作乐地说,“毕力格,我也会安排一支十人队,跟随他们一起南下,我想让你来做这个十夫长,从明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奴隶了,离开了草原,体弱的你,就不再需要我的庇护了。”
这个决定,无疑是超出了毕力格的预料,但满都拉图没有给不舍的奴隶争辩的机会,他拍了拍毕力格的肩膀。?“带上十人队,带上孩子们……你一定要在谢六姐手下,找到我们鞑靼人的新未来!”
第439章 山丹夫的婚事
“店家,来一碟酸辣海带,一碟咸酸菜,再来一碗羊汤下的馄饨土豆粉——羊肉有没有?”
“有,有,要杂碎还是手把肉?杂碎便宜,只无羊肠,一碟三文钱,羊肉贵些,一碟五文钱!还有老茶汤、粉汤、油饼子,客官要啥的都有!”
昨夜的欢聚这才刚刚散场,边市里一早,赶着刚出门的当口,过来摆摊的汉人百姓也都到了,有些专在羊身上找生意的摊贩,干脆就没回去,一早起来,新煮个一腔羊,此时羊汤刚滚,那些彻夜欢宴回来的鞑靼人,坐下来喝几口早酒透一透,再吃一碗土豆粉,便自顾自回帐篷里去睡了。
而还有些口内来的客商,他们不愿错过这大啖便宜羊肉的机会,虽然是早上也还是点了手把肉——这羊肉若是在京城一带,一碟没有个二十文那是下不来的。一碟五文钱,便宜了不少不说,而且份量是京中的数倍,口外的羊的确又便宜又新鲜,而且没有膻味,不多吃几顿,岂不是可惜了的?
“来个羊肉土豆粉吧!再来些腌酸菜,多撒点韭菜花和芫荽!再来一碗炒米茶。”
“炒米茶我们这里却没有,给你去隔壁叫一碗来。”沿着街两边是一排茶棚,这里是买活军给边市划出的饮食区,在集市的上风处,而且围起来不给牛马进来,空气要清新许多,摊贩们紧紧挨在一块,蛮汉杂处,那汉人掌柜的笑盈盈地说道,转身喊了起来,“喂,巴雅尔,来一碗炒米茶——加不加奶皮子呢!加糖还是加肉干?”
“加奶皮子、加糖!”
商户有钱,哪怕明知道加奶皮子和糖要更贵,也还是爱喝甜口的奶茶——原来鞑靼人的奶茶是没有咸甜口这一说的,但谁让京城正流行所谓的珍珠奶茶?虽然珍珠如今边市还是没有,但把鞑靼人的奶茶加些炒米,再加一点奶皮子,一点白糖,喝起来不也蛮像一回事的吗?
价格却要便宜得多了,一杯奶光茶不过一文钱,加了奶皮子也只要三文,厚厚的奶皮子就往里加,白糖加了才要五文钱,而且加的少,想要再甜点得掏钱再来一份糖——这也不怪掌柜的,他们的白糖也在边市这里掏钱买的。
“就算再加一份糖好了,也七文钱,京城里,一杯正宗的奶茶,没有个三十文可下不来的,口外物价实在便宜。”
商人们一边吃早饭,一边谈论着草原的丰饶。在摊贩区之外,那几座拜形内,满都拉图手下的兵士们,却有些郁闷地对他们自己的亲戚发着牢骚,“边市这里虽然繁华,但什么东西都贵着呢,卖东西换来的钱,一不留神就全花掉了,想要的东西还没有买完。”
“这个粉汤油饼,也太贵了!却又怎么这么好吃呢!”
他们是要把握机会多吃面食的,透亮的红薯粉条,在羊肉浓汤里熬得入味了,再加上红彤彤的辣椒,绿油油的芫荽、白生生的洋葱,这东西刚一尝到嘴里就让人心花怒放,再加上油香十足松松软软的油饼子,咬一口满嘴是油,嚼着满口的浓香,这一份早饭就要十五文——没见到肉不错,但在边市,便宜的是肉,贵的是那两个油饼子,是做油饼的面粉啊!
但是,物以稀为贵,鞑靼人就爱吃油大的精面食,很多台吉亲卫已经在询问了,这样的美食,难道住在边市附近的亲戚们是可以时常吃得到的吗?
“那怎么可能,也就是遇到亲戚了能来吃一顿,稍微尝一尝,最好是在二楼窗户边上,可以往远方看一看。”
因为草原地势多平,居高临下俯瞰道路的感觉,对鞑靼人来说是非常新鲜的,所以所有房屋的二楼都比一楼更受欢迎——还好是水泥房,若是板房,那些身体沉重的鞑靼汉子在楼上一走,楼下岂不是就要随着震灰了?
“一会要是没吃饱,就再去小摊贩那里找补一碗奶茶吧。”亲戚们这样对亲卫说,“我们住在这里种田上课,倒是能把土豆吃饱——时常吃个羊汤土豆粉,羊汤熬土豆,也就很满足了。边市的羊汤很便宜,我们经常来买,也过来卖我们自己种的蔬菜,换些咸菜回去储存起来。”
在边市附近,就是那日松家的四季草场,现在,那里已经有了二十多户人家在种土豆、种菜了,他们现在把土豆收获了以后,送到边市这里来卖掉——说是卖,其实是换,送来收获好的鲜土豆,称重过后,按照一个比例,带走磨好的土豆粉末,再买一把马口铁的漏勺,这样,需要做土豆粉的时候,只要有水就行了,种土豆的人家都会自己用漏勺做土豆粉条。
当然了,干制好的土豆粉条,他们也会换一些,这一趟迁徙时可以用得上,余下的,鞑靼农民更愿意自己做,因为换成土豆粉末,要比换成土豆粉条划算一些,而且土豆粉末也可以做搅团吃,这东西不用牙,老人和孩子可能都可以吃。
“大概有五千斤的土豆粉给我们带走。”亲戚们看似随意地说,“配上炒米,一家人半年是够吃的了。吃完了也不要紧,土豆粉很便宜,春羊毛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来买一些。”
五千斤看似是多,但家里人口也多,一个牧民家里十几口人很正常,五千斤也就是半年多一点的量,不过,至少这东西比炒米要好吃一些,这样一来,牧民在艰难的年景,也不用忍饥挨饿了,至少可以吃个饱饭。
台吉亲卫们计算下来,不由地说道,“有些人口少的家庭,可以干脆住在边市附近,一边养羊,一边种草、种土豆,都用不上迁徙!”
“我们也是这样说,有些人家就想要定居下来——一亩草可以养四只羊的话,只要三亩地就可以养活一家人了,两亩地种草,一亩地种土豆,这样轮换着来,种土豆的地,种一季,歇两年,给它多多的种草,恢复他的肥力。三个人养八只羊,种一亩土豆,一年有三千斤的土豆,四十八斤的羊毛——土豆自己吃,一个人一天可以吃三斤!还能卖羊崽子,日子过得很好!”
一天吃三斤土豆,当然是吃不完的了,但光吃土豆也不行,可以把多余的口粮拿来换粮食,此外他们还能养几头牛,这样有牛羊奶做白食,不说卖羊毛,光靠土豆和白食,吃饱就不成问题了。四十八斤羊毛,空闲下来慢慢地打成毛衣的话,可以制成大概二十身毛衣裤,这就相当于一个人一年打个六七身羊毛衫裤,对于勤快的人来说,乘着空闲时间做一做,总是有的,那么这里就是十五两的出息了。
一年吃饱喝足之后,还能有十五两攥在手里,在草原的穷牧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收入,而且,养八只羊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只在这一点了,“这个土豆,好种吗?种土豆不至于吃许多苦吧。毕竟咱们鞑靼人会放牧可不会种地啊!”
“一亩土豆没什么难种的。”亲戚不以为然地说,“有人来教的,一步一步很仔细,你就跟着去做就行了,嗐,再说就一亩地,能有多累啊!”
“那,那……”
便是台吉的亲卫,也不由得下了这个结论,“那如果边市周围有地的话,定居下来也不错啊!”
到底是定居舒服,还是迁徙游牧舒服……这问题得这么看,若是定居下来三餐不继,吃苦受罪的,游牧了至少还能勉强吃饱,那是游牧舒服,可若一样是吃饱喝足,甚至留下来还能吃得更饱的话……谁不喜欢住在踏实的,能挡风遮雨的房子里,谁愿意永远和一家人一起挤在一个毡包里呢?
“是啊,关键是、关键是……这不是从前没人教咱们种田吗——而且也没有土豆这样的东西啊!原来种糜子那还不如买呢,一亩地就一百多斤二百斤的,要种到三千斤得种十五亩,这是十五亩和一亩的差别啊,兄弟,而且糜子还要打、晒,这些事咱们鞑靼人一件也做不了,可土豆呢,挖出来就行啦——挖出来洗一洗,一蒸,那不就可以入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