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360节(2 / 2)

这些无形的限制,是最难逾越的,说到价钱,反而的确不贵,福晋们说到这些买卖经,也是一个个都来了精神,扯着身上的夹袄和瓶子等人夸赞着,“买玻璃的话,夹层的棉絮都是送的,可真都是上好的棉絮,拿来做袄子,三月里就能脱了大毛衣服了,穿着棉袄行动也方便,晚上出门,外披一层皮袍子就行了,厚皮袄子又笨又重,穿起来和熊似的……棉袄穿在里头显身段,能得了大汗的喜欢!”

“你们快让你们姐姐的帐子也买了玻璃,算下来真不贵,棉花的价钱都能占了一半,有了玻璃啊,她晚上点油灯看书都能多学点知识,到时候考个第一,把发电机给我们大帐赢回来才好呢!”

瓶子还真没想到,姐姐珍儿竟有考试的天赋,被人存了考第一的指望,她不免诧异地看了姐姐一眼,乌云其其格也懵懂地问道,“学什么呀?还考试,是和汉人考那什么科举一样的考试么?考中了能做官么?”

大福晋也被逗笑了,“还想做官那?有志气,那把你留在察罕浩特,给我做女官行不行?”

珍儿连忙嗔怪地白了乌云其其格一眼,“囊囊,孩子胡乱说话,您别见怪,她哪懂得什么做官啊,一天就知道闯祸……那怎么能算是考试呢,我们是大汗的福晋,怎会去参加买活军的考试,倒是让她们也跟着去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吧?若是能把智慧带回科尔沁,就是最宝贵的礼物了。”

原来,所谓上课、考试,都是买活军折腾出来的东西啊……瓶子不动声色,很快也明白了大概:事儿还是从边市的好货说起,别说整个察罕浩特就两台的畜力发电机了,边市那里,很多好货的价钱虽然不贵,但数量却非常的稀少,察罕浩特自己的贵人都不够分的。那么,该怎么决定这些货物的归属呢?

完全把货物交给林丹汗来分配吗?那大汗的大帐就该起火了,大汗如今有十大福晋,个个都是鞑靼贵族之后,身后靠山强硬,划分万户供养,如果全由大汗来分,那么,什么东西都得准备十一份——十大福晋一人一份,再有他本人的斡鲁朵也要一份,这才公平。

什么别的办法,都是分不均匀的,就譬如现在的两台发电机,要说轮着给,那谁知道下回发电机什么时候来呢?又或者,发电机没来,却来了一批电灯,那么,按道理,发电机给了第一斡鲁朵,电灯该分给第二斡鲁朵了,可这么分,两边的福晋能开心吗?

再者说了,这还是只想到了大汗和后宫,大汗还有兄弟子侄,还有别的盟友,这该怎么算?在迁都到察罕浩特的大决策不变,鞑靼贵族注定要时不时接触到买地好东西的事实之下,不想出个好办法,恐怕鞑靼人就要因为这些好东西而自己先内乱起来了!

若是说让边市竞拍,大家价高者得呢?这就等于说是把鞑靼人的积蓄白送给边市,也不符合察罕浩特的利益,于是林丹汗经过思考,便定下了这个规矩:边市的出售价格是不能变的,但谁有资格买,这就由边市街自己决定,边市街和察罕浩特做的大宗贸易,由他本人来亲自主持分配,这些数量稀少的奢物,如果运来一件,那就由他自己的斡鲁朵买下,只要有一件以上,十件以下,那么各家自己去找边市商量,在价格不能翻倍的前提下,边市街卖给谁都行——当然,没买到的贵人们,要去找边市街的后帐,林丹汗也不阻止。

这……这是在挑拨边市街和贵人的关系,还是在培养亲边市街的贵人力量,给边市街开了个口子?

听到这里,瓶子的脑子,立刻就咕噜噜地转动起来了,一时间她有些读不懂林丹汗的意图了:是在搅混水呢?还是要培养亲边市街的贵族,和还在信奉喇嘛教的贵族斗争?她现在还不了解察罕浩特的□□势,一时也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答案。

如果是挑拨的话,那这一招很蠢,倘若是在借势培养边市派,那林丹汗的做法挺聪明的,瓶子也很快就明白了边市街的应对之策——边市街也不想老被人来找后帐啊,再加上他们售卖的商品,很多也是需要有一定的知识才能使用的,并非只是一味的奢侈,譬如说他们卖一本《走近科学》,那也要能读懂拼音的客人买回去,才能看得懂不是?如果整个察罕浩特都没有人会用拼音,就算被买回去供起来了,那也没有意义啊。

那就先办班,把客人都教会了,再用考试来考察,谁掌握得好,谁就能用平价买回他们手里的紧俏商品。玻璃就是这样卖的,每一次来都要考试,以此决定分配方案,不然的话,光是第一斡鲁朵就能把几年内的所有玻璃都包圆了!

而且,边市街的考试方法也是非常的公平——他不是考察每个斡鲁朵的最高分,而是考察斡鲁朵的人数平均分!由于边市街要给斡鲁朵供煤球,这里的煤球有两种价格,平价的是按人头限价的,所以他们实际上掌握了每个斡鲁朵的用煤球人数,这个人数,就是平均分的分母,每次考试不管出多少人,最后计算平均分时都用这个分母去除!

这么一来,培养出一二考试高手,靠她们拿分的策略就完全行不通了,要么,你们斡鲁朵别用平价煤,每个冬天要多掏上百两银子买煤球,要么就挨冻去吧,要么就得提溜着所有人好好读书,参加考试……考得好,就能买上紧俏货物,考不好那就注定只能眼馋别的大帐——到时候别的大妃都用上畜力发电机和电灯泡了,到了晚上,小福晋都过去唱歌跳舞,大汗也去看热闹……就你们斡鲁朵静悄悄、暗摸摸的,你们好意思吗?!

当然了,边市街的学习班,教授的都是一些光明正大的东西,说起考试的内容也并不复杂,比如今天妃嫔们解释的,玻璃器皿的区别、为何要用烟囱、为何要警惕煤球灶跑烟等等,这都是考试内容,并没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更不会攻击喇嘛教,总的说来,去上课,除了学拼音之外,其余知识还真的和买活军的货物有关,而且都是听了有用的好话,叫谁都挑不出毛病来——这么宝贵的知识,汉人从来都是深藏着的,现在边市街免费教导给你们,可不能不识好歹。

也是因此,自从边市街开始推行这条办法以来,别的达官贵人还好说,几大斡鲁朵的气氛,却是一下就有了极大的变化——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大福晋们,现在彼此的关系一下就有点明争暗斗的意思了,反而是斡鲁朵里的小福晋们,忽然就亲如姐妹起来,彼此督促监视着学习!

原来的摩擦,现在都变味了——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的死对头,现在彼此盯着对方,都是在抓什么毛病?不努力学习,考分拖了平均分的后腿……第二斡鲁朵已经连着两次买上玻璃了,这一次第一斡鲁朵要是再没能买到畜力发电机,那真是整个斡鲁朵的女眷,都要被外头给看低了!

“唉,就是那个数学,真是薄弱,我们都是愁得厉害,囊囊,听说第二斡鲁朵私下请了汉人官来补数学,要不,我们也找关系来补一补……”

提到了这个买货制度,大家的关注点,一下就又从科尔沁的客人这里离开了,来到了自己正烦心的焦点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话中的不服气都快化成实质了,瓶子在一边,笑容都快僵在脸上了,她一边仔细地听着,一边掩饰着自己心中的震撼——

这种竞争购买的制度,是边市街里的谁发明的?!

长生天在上,这个人……这个人可真是个该死的天才!

第739章 干活的福晋们 新察罕浩特 打工,大家……

洗澡、美食、斡鲁朵的福晋们, 各色各样的新奢物,囊囊大福晋帐子里让人目眩神迷的座钟……今天这一整天,对瓶子来说实在是太开眼界了, 新鲜的东西数不胜数, 甚至在睡前盘点着都有点记不全了,总觉得自己好像还忘了看到的什么宝物——

等到姐妹三人回到帐子里的时候, 虽然还不到深夜,但乌云其其格兴奋了一整天,却是有点儿撑不住了, 这会儿还在絮絮叨叨地和姐姐们说着,今日入城以来看到的稀奇物事,就一个眨眼的功夫, 话就断在嘴里,珍儿探身一看,乌云其其格靴子也没脱完,靠在进门不远处, 正蹬着一边靴帮子呢,人就睡着了……这么一小会儿, 她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这是吃多了!”

姐妹两人也有些无奈,珍儿笑着叫了侍女来,为她脱了靴子,又让人把她扶到西南边的毡席上去睡了,那里已经摆好了新鲜的铺盖, 毡席也是热乎乎的——这是早就烧好了地龙,察罕浩特是不太讲老规矩的了,为了节省燃料,也不顾传统上尊位的讲究, 就把大灶设在西边下风处,因此,帐子里此处是最暖和的,进屋没有一会儿,便感到皮外袍穿不住了,脱了之后,越发连棉袄都可以拆下来,瓶子忖度着捏了捏铺盖的棉被——很厚实呢,那睡下的时候,难道连毛衣也可以脱下,只穿着秋衣裤入睡了?

这也是极新鲜的事儿,要知道在草原上,从来都是和衣而睡,有的穷苦牧民,外袍晚上就当被子了。在晚上还滴水成冰的春天,毡包里能暖和到能把衣服脱了,也是从前完全没想过,却在察罕浩特发生了的事情。瓶子问姐姐,“这儿睡觉有什么规矩么?喝水呢?上厕所呢?我连厕所都不敢上了!”

她直接的对话,逗笑了珍儿,但规矩还真有,珍儿取来了牙具,“都是下午让乌拉尔去边市街买的,我多买了几份,到时候你们带回去送人,睡前早起都要刷牙,我来教你使,明早要是乌云其其格起迟了,我去大帐问早安了,就由你来教她。”

这不是?要不是问了一句,又要出丑了,瓶子现在已把心态放得很平了,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骨制绑马毛的牙刷,“乌拉尔可还好吗?”乌拉尔是姐姐陪嫁的管事,他们当然自小也是认识的。“——东西倒都是我们草原上的,可却还是边市卖过来的吗?”

“有什么办法,鞑靼人的巧匠少,察罕浩特虽然网罗了数千个,可那都是打造武器的,马鞍、马鞭,造毡包……他们哪顾得上小小的牙具呢?”

姐妹两个都蹲到了帐篷口,就着煮沸过的温水刷了牙,瓶子啧啧地品味着口中的清凉感觉——这种异香也是第一次品尝,珍儿说是薄荷味道,还说这种香料的价钱并不贵,买活军这里许多货物的价钱都相当不贵!

“牙粉就是从南方运来的了,用了很多南边新种出来的草药,想省钱的话,就蘸盐用也行,现在海盐(海子盐)都是用来擦牙了,吃的盐多喜欢用买活军的雪花盐。我也多买些来,到时候——”

“等我回家的时候,礼物都要拖出许多长车啦!”瓶子打断了姐姐的计划,珍儿也是一呆,两姐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噗嗤笑了起来,珍儿在烛台边上盘腿坐了,招呼着妹妹挨在她身边,“好瓶子,我太想家了,恨不得把我自己也捎回去见一见额吉和阿哥呢。”

但是,瓶子认为,故乡还是停留在思念中为好,能住在察罕浩特这样的地方,珍儿还是要学会珍惜自己的福分,“大汗和大福晋待你好吗?大汗常到斡鲁朵里来吗?”

这是很有道理的问话,因为林丹汗自己的斡鲁朵里,也有如花似玉的娇媚女奴,而且什么族裔都有,长相上当然胜过了斡鲁朵里的鞑靼贵女,就算是珍儿,那也只是在小福晋里较好看的,真要和女奴比长相,那就无法比了,刚才瓶子在大帐里已经见到了不少女奴,也是暗地吃惊,明白了姐姐的尴尬处境——大汗需要和福晋的子嗣时,自然会去找大福晋,想要女色,那就找女奴,珍儿作为小福晋,两边都不靠,并不因为在小福晋里长得算是好看,就能因此拥有什么优势。

“大汗忙于公务,到斡鲁朵里来,也只是找囊囊大福晋,他虽有许多女奴,但却常常赏赐给大臣和兄弟们,不会在女奴身上浪费种子。”

珍儿含蓄地说,见瓶子半懂不懂的样子,便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凑在妹妹耳朵边上,用科尔沁的方言说道,“大汗的子嗣很少,这和他在女人身上花费的时间可不相配,到现在,大汗只有两个孩子活了下来,一儿一女,小公主还很病弱,大家都说,大汗的身体有问题。”

瓶子顿时悚然而惊,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当然,科尔沁也知道大汗只有一个嫡子,是由三福晋所出,但只有一个嫡子并不意味着父亲的生育能力弱,很可能大汗对嫡妻们兴趣不高,更中意女奴,嫡子只有一人时,无关紧要的庶子、私生子已是一大把了,斡鲁朵里的事情,不容易传到外面来,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林丹汗真的只有一个儿子,这还是他专在福晋们身上使劲的成果。

这样的话,那虎福寿巴图尔的地位可就要跟着水涨船高了啊……他有了新靠山,远在万水千山之外的买活军,伯父林丹汗兄弟不丰,血脉高贵的子侄也在动乱中死得差不多了,膝下只有一个嫡子,年岁也还小。这种情况下,如果林丹汗出事,那各大斡鲁朵甚至可能联合起来,迎接虎福寿巴图尔登上汗位,维系汗国的稳定。

这也难怪,边市的影子在察罕浩特如此显著,甚至已经深入到让瓶子纳闷的地步了——如果不是大汗疯狂的推动,几年时间,怎么会沉浸得这么深呢?但大汗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她是知道缘故了,说不定,察罕浩特中有一帮大臣,已经和边市产生了很深的利益关系,又觉得大汗不能再生了,真有意想要投靠虎福寿巴图尔,把他捧成汗国的继承人……

这样的话,各大斡鲁朵的大福晋,她们的态度就很重要了。瓶子寻思到这里,低声问姐姐,“大汗的身体是不是……”

珍儿也用崭新的眼神打量着妹妹——瓶子是真的长大了,她也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脑袋,“不算太好,老头疼……说是血稠,用买活军的说法,血压太高了。”

头疼也是鞑靼人常犯的毛病,瓶子在走近科学的嘎拉巴故事里也听到过,这血压高、血脂高,也就是俗说的血稠,多见于鞑靼贵人,主要是因为吃得太好,肉多、蔬菜太少,因此要多吃蔬菜干,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那……就更要和边市打好关系了。”

这就是听懂了珍儿刚才的暗示了,珍儿把瓶子搂紧了,十分欣慰,“我的好妹妹,真的长大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那。”

“你在我这个年纪,都出嫁两年了。”瓶子很好奇姐姐出嫁后的经历,“后来你是怎么慢慢明白过来——”慢慢培养出政治眼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