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蛟龙这里的消息更仔细一些——他和孙初阳也是老关系了,孙初阳虽然是徐子先的弟子,但最开始还是从辽地崭露头角的,和曹蛟龙的叔父也有共事之谊。
“后来,孙初阳走了,王肖乾还舍不得收手,便自己做,他有敏朝的消息,人又聪明——毕竟是进士及第啊!在大交易所的收益也不错,是有名的大玩家,跟着他一起做的敏朝大商户至少几十人,都不知道他的本钱里,到底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别人的……”
“这不是,折进去之后,连信王都不能装聋作哑了,要赶紧过来接住现货的生意,不然,坑了王肖乾一个人不要紧,要是别的商户闹将起来,皇帝颜面也不好看,最后罪责还不都是他的?不说他平时管不管事,人在云县,功劳是他的,有罪过不也都得他来担?”
大家不由得也是啧啧感叹,对信王多数是有点同情的——主要是敏朝对藩王的限制一向严格,大家都知道,信王绝不可能掌握使团的实权,又也习惯了藩王是废物,不发挥任何正面作用……这会儿难得有个藩王,没什么劣迹,却被手下坑了,不得不出面擦屁股,大家也都觉得他很倒霉。
“最后还是为了特科!”
吴素存下了结论,“不能给朝中众臣留下攻讦特科的话柄——否则,又要说特科能移情易性,最是妖言了,体体面面的读书人,到买地之后就闹幺蛾子、炒货骗钱……废特科的呼声必然又会大起来。便是交再多罚款,也得把这事儿给捂住了——不过,场外交易所的处置已经下来了吗?所有去交易所的商户都要罚钱?”
“现在是有这个说法。”
艾狗獾比了比上前和信王攀谈的一个中年汉子,“关陕商会的李黄来,那个是景德镇的季家掌柜,都是有钱在场外交易所里的,时不时就在大交易所外互通有无,很多消息都是他们传出来的,你看他们面色都是憔悴,就知道有多少钱在场外交易所里了!”
曹蛟龙也是感慨道,“平时都是多慷慨激昂的汉子,成千上万的大生意也视若等闲,瞧他们眼下这副模样,真是够可观的了!还好,我们当兵的家里是严禁参与这些的,不然出任务的时候,还惦记着交易所的行情,那还当个屁兵啊!”
话糙理不糙,吴素存本来对交易所还很是好奇,想要等风头过了,自己这里一切稳定了,也去见识见识。但听了曹蛟龙的话,心下立刻警醒,提醒自己:钱这东西,够用就好,在辽东战场自小沐浴着战火成长,自然知道人生在世,太多东西无法用钱财买来,钱,不过是大丈夫成就之中最无关紧要的一项。自己既然想要有一番建树,那便不能耽溺于金钱游戏,免得迷失其中,反而丧了壮志!
“咱们这里一再谈钱,都有些俗了!”
他便哈哈一笑,把话题给转开了,曹蛟龙、艾狗獾闻言也都是会心而笑,彼此举了举茶杯,仿佛比之前都更默契亲近了几分——他们可不是生来就高高在上的藩王,闲居无聊,只能炒大宗交易赚点零花钱。他们三人都是有雄心在怀、责任在肩的,所谋划的大辽州战略,若能成真,影响的是一整片疆域上,百万人的一生走向,其心胸,又岂是那什么李黄来等小商人所能想象的?交易所牵扯到的钱财虽然巨额,但却还不足以让他们心动!
“这不是等得心焦,闲着也是无聊吗?”
曹蛟龙道,“文件交上去也有许多日了,按说回复就是这么一两天的事……再说,虽然我们不进交易所,但也不能小看了它。交易所的货物价格,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市场对这些计划的信心。比如说,辽东战事的消息一传来,人参就跌价了——这就说明民间对战事速胜很有信心,否则人参该大涨才对,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仔细一想,这话还真不假,吴素存点了点头,不禁喃喃道,“那咱们今日要是进大交易所看看行情,不就能知道我们的文书有没有对外吹风,民间门的信心又是如何了?不过,要是朝廷通过了这个大辽州计划,又会有什么大宗货物涨价,什么大宗货物跌价呢?”
几人对于这个计划,非常牵肠挂肚,都是等得极为心焦,嘴里信马由缰地低声畅谈着,又都有几分心不在焉。不知不觉间门,李黄来和信王也已经攀谈着走到他们身旁坐了下来,两人显然已经颇为熟络,坐下之后,驾轻就熟地叫了两盏茶——李黄来喝八宝擂茶,信王要的是龙井,李黄来又要了一碟玫瑰瓜子,一碟五香花生,并问信王,“您还是不吃甜食?”
信王看来是一点甜口不沾的,也不知为了什么,吴素存听了一耳朵,心头也是一动,思忖着这大概就是天家古传养生之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干爹说起的宫中事务并不一样——他有些好奇,想多听几句,却又还带了点羞答答的尴尬,这是恰好此时艾狗獾起身去茅厕了,一会儿回来了要是和信王招呼起来,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和曹蛟龙……曹家叔侄根基浅,中等军官也就罢了,老舅可还是辽西总兵呢……
他来到时日尚浅,还不知道曹蛟龙这样的人在买地是如何同敏朝官面人物交际的,这会儿也不好问,心底正有些纠结时,那边李黄来和信王却是谈起了今日大交易所的行情。
“也是奇怪得很,今天羊毛价格异常走低不说,石灰又涨价了,幅度比我们预料得还要更大,除此之外,各种矿石都有小部分的跌价……”
大概是刚才已经谈过了场外交易所的进展,这会儿李黄来说的就是今天的行情走势,信王上午大概是没来,李黄来便拿了自己制作的重点货物报价走势图给他看,“您瞧,十几种重点货物,除了建材之外,矿石和关陕特产,价格一律小规模下跌,一直跌到您入场,才开始小规模涨收,感觉也不像是有人在操盘——场外交易所的案子一天没下来,哪还有人敢操盘啊……那为什么价格会有如此异常的波动呢?我有点儿想不明白了。”
信王是如何回复李黄来的,吴素存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了,他心中电光石火般,把刚才两个兄弟对交易所的介绍,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又联系着今日的行情价,渐渐地形成了明悟,随着把握越来越大,笑容也不可遏制地在他脸上浮现了出来,吴素存对着纳闷的曹蛟龙挤眉弄眼,又招手让艾狗獾快过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激动不已。
“兄弟们!”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调却已经是好似一蹦三丈高了。“十有八/九,咱们的大辽州之策,六姐应该是点头了!”
“啊??”
“啥意思?你咋还突然就知道,你通神了?”
两个新认的兄弟反应各异,吴素存却是胸有成竹,抱着胸嘿嘿傻笑起来,“信不信?不然咱们赌点啥呗,这要是被我说准了,你们俩以后就都得管我叫哥,怎么样,赌不赌?爽快点,一句话,就说赌不赌嘛……”
第776章 大学一定要建好
“这就是交易所的威力吗?前天晚上才交的可行性报告——昨天还休市呢, 今天一开盘,这走势和泄密了一样。这还没联网呢,就已经是政策的晴雨表了, 将来要是联网了那还得了?”
用股市来倒推政策面的变化, 在买地这无疑还是比较新鲜的东西, 当吴素存正挤眉弄眼地和两个小伙伴大声密谋时, 谢双瑶也正在办公室里查看新鲜赶制出来的走势图, 吐槽着交易所的敏感, “保密保密白保密, 这个保密问题看来要成老大难了。”
话虽如此,她却举起一只手,不让谢要好发话, “好了, 再查下去,保密成本就太高了,这也是没办法避免的事,现在摊子还太小,国家机器一运转起来, 本来就容易泄露线索。再说还要考虑到投机的可能,一个人投机,也能引发别人跟风, 造成市场波动的。”
想要管住交易所, 这是不太现实的了, 首先提交计划书的艾狗獾、吴素存都有亲朋好友,稍微谈论几句,消息就容易传开,再就是谢双瑶说的, 国家机器一运转,线索根本就是千丝万缕的,比如去农业专门学校那里打听打听,如果开始寻找药材种植专家了,那就等于是印证了衙门的选择。
胆大的商人有些只需要这么一条线索,甚至线索都不需要,完全信赖自己的判断,直接就会开始交易,而市场也在此时呈现出情绪化,容易被带动节奏,谢双瑶在后世是见识多了,其实要抑制这种交易所闻风而动,从而导致更多人判断出衙门走向的现象,最好的办法是把市场给做大——干扰因素增加到一定程度之后,那就压根都分不清某个板块的涨跌,是受什么因素的影响了。
当然,这对散户来说也意味着市场的波动变得有点像玄学……完全无法解读,只能步步都走在大户后头,被收割财富。所以谢双瑶短期内不打算增加股票市场,也有想法要抑制一下大交易所的金融属性——她开设大交易所,是为了平息贸易争端,促进商业繁荣的,不是为了给一帮大商家提供金融赌场,培养金融寡头的。
包括对期货交易所的观察,也是在衡量,期货交易所的便民兴商属性,是否能盖过它的弊端,如果期货影响到现货价格,进一步影响物价,那肯定不行,甚至连大交易所的规矩都要跟着改,不过目前来看,由于买地的保供制度,民间物价还算稳定,那么大交易所这边还能暂时保持不动——谢双瑶现在知道为什么会有绥靖主义了,天知道,对于一个能稳定运行的系统,管理员有多不愿意去改代码!
——所谓的保供制度,就是大部分重要原材料,在进入大交易所之前,都是必须按比例,把一部分货物用相对较固定的价格卖给买地的官库,同样的,官方工厂生产出的货物,也有两个价格,一个是保供价格,这种价格往往是居民限购的,利润空间也比较低,余下的才会外溢到大交易所——否则,买地这里就难免会有‘卖油娘子水梳头’的现象了,虽然出产上好的棉织物,但货物却会以高价流入海外和敏地,买地的百姓穿得反而不会比从前好多少。
这种双轨制能够运转顺当的前提,自然是买地官方工厂独树一帜的技术水平和生产质量,只要确保买地工厂的终端产品永远拥有强力信誉,那么买地的经济体系就不会崩溃,大交易所影响的不过是玩家的身家——这就和庄家抽水是一个道理,大交易所对于玩家来说是零和游戏,对庄家来说是完全稳赚的,因为庄家就是官方,他们并不会下场,也没必要操纵市场,菠菜平台都是最厌恶假赛的,因为只要游戏继续进行下去,他们就一直能细水长流的赚钱。
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因此,谢双瑶还算能容忍市场的过分灵敏,暂时让它再自管自运行一段时间。只要确定这番波动,不是吴素存和艾狗獾在背地里推波助澜就行了,作为买活军的兵丁和准兵丁,他们如果掺和大交易所,那属于严重的违规了。
“吴素存、艾狗獾一见如故,加上曹蛟龙一起折腾大辽州概念吗……”
放下了对于市场的恼怒,她的注意力转到新来宝地的过江龙身上,谢双瑶拿起情报局呈上的报告,翻看了几下,确定大辽州三人组和家人都并未直接间接持有贸易所账户,又读了读吴素存近日的行止,嘴角抽动了几下,她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这三个人最好别搞什么刘关张三结义,不然的话,就真有点太魔幻了。就不说他们三人了,本身李黄来和信王逐渐熟识交好就挺搞的……
怪她,怪她,当时信王想去交易所玩两手拍vlog,谢双瑶觉得不算大事,信王也就是去玩玩,肯定知道分寸不会沉迷,这就没管,没想到这么一步接一步的,搞到现在两个人因为场外交易所的事情结识,彼此还挺能谈得来!都怪她好吧,谢双瑶必须对这种一团乱的人际关系负责!
把本来的仇人凑成朋友什么的,也就算了,更让她感到怪异的是拆cp,艾狗獾和科尔沁.瓶子的绯闻,这个很大可能是后人牵强附会的,就暂且不说了,谢双瑶这里收到报告,女金大贝勒和大妃还在考虑要不要政治联姻,但根据买地的规矩,一夫一妻,大贝勒可能得和其余妻妾离婚,这还关系到他几个成年儿子的继承权,所以还尬在那里,迟迟没有谈拢……
这种完全因为她改变了大量历史人物的婚配状况的感觉,就有点古怪,怎么说呢,感觉自己成了拆cp小能手似的,很难得如此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全方位地改变这个世界,甚至影响到了千万里之外的部族的传统风俗……
不知道信王还能不能娶上周皇后,还有李黄来,快四十岁……哦,不是,他今年才二十四岁,都没到买地的婚龄,就是走南闯北看着特别老相——那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娶老婆,经打听好像根本就不认识韩金儿,当然更谈不上邢夫人、高皇后了,谢双瑶想到这就有点扶额,还好李自成好像没什么后代,不然岂不是被她这个大蝴蝶的翅膀给扇没了?
目前来讲,她好像还想不起来有什么历史名人是该在这时候出生的,主要是这段风起云涌的历史里,牛人实在有点多,不到跟前来根本想不起,要说提前撮合他的父母,更是无从谈起,谢双瑶只能希望该生的都生了,因为她发现,能在历史留名的人,不说别的,至少都是突出的有才干,经常能为她查缺补漏,就比如说吴素存他们几个人折腾出的《大辽州计划书》,就让谢双瑶眼前一亮,有点扼腕——为什么她手下就没人能递交这样的文书呢?为什么她自己就没想出来呢?
理由当然可以很多很充分,比如买活军毕竟是外来势力,比不上辽州的坐地户了解本地的地理人情,更没有那份殷切发展家乡的执念,至于她自己为什么没想到?那更简单了,忙,忙得照顾不过来了,她现在算是理解为什么古代要搞人治而不是法治了,其实就是当皇帝的再勤政,自己都是忙不过来的,必须把一块业务完全委托给一个心腹,自己学会放权、调和,打造平台。
真要事必躬亲的话,就会出现眼下的情况——体制外的牛人递来的计划书,全都挺有道理的,有道理到让你有点尴尬,反省着这么好的主意,自己人怎么想不出来?再仔细一琢磨——平时领导人太爱揽权,威望又过高了,导致其余属下执行力不错,能动性却不足,只想着做谢双瑶的手脚,敢于反驳她的观点,或者提出创造性意见的人并不多。
就说辽州那块吧,因为自己的倾向是先发展东南亚,搞得整个衙门对辽州的准备都是不足的,显得被动且消极,也就无怪乎拿不出《大辽州计划书》这样的东西了,唯一让她比较安慰的,也就是艾狗獾还是买活军的一员,吴素存的入伍意愿也极高,虽然都还不是重点培养对象,但至少仍可证明买活军的体制,对顶级人才依旧拥有很强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