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就去寻了大伯,理所当然,这个主意被立刻驳回了,因为钱氏自古以来都是造河船的,造海船在当时被认为是一门很危险的技艺,船坊甚至不敢对外宣扬,倘若被旁人知道的话,那就可能被海狼盯上,这些老海盗可不是什么好主顾,船坊可不愿意和他们产生交集。而买活军,在那时候还是反贼身份那,他们需要的都是海船,钱氏怎么会主动去淌这滩浑水呢?
不能不说,大伯的考量是有道理的,透着当家人的稳重,钱芳英也无法反驳,但是,她从买活军的报纸中,得到的结论是:不论买活军的将来如何,作为一个有点底子的女人,她在买地的日子,显然要比在武林惬意些。至于家族的得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她便立刻开始准备动身南下了,把她嫁妆的剩余,拿来当了路费,并且借口带她的养子回夫家去探亲,作为出门的借口,这样成功地跑到买活军那里去,应聘进船厂,同时又进学校上课,这样一步步地考到了造船专门学校里去——在此期间,她还做了很多外人无法理解的事情,譬如把她的养子常年寄养在托儿所,一度甚至想要送进孤儿院,早期做船工的时候,经济比较紧张,一缺钱就给家里写信,索要钱财等等。钱芳英自己也知道,在人情上她大概是很欠缺的,对于亲人,颇为辜负了不少,就如同她嫂子私下说的那样,‘这样的人老了合该都没人愿意亲近她,亲人一个个都被害得心寒了’!
然而,她天生是缺根弦的,大概不容易在感情上感受到什么痛楚,钱芳英知道这个养子,对她心里是存了芥蒂的,以至于一开始工作,便迫不及待地和她断了联系,包括父母兄嫂,大概也都不会因为她在买地做了点成绩出来,便原谅她私自离家出走,并且还不断写信来要钱的事情。但她只要结果最后对她有利就行了——像是她这样的经历,倘若感情丰富,大概心里早就苦出病来了。
压力,她是难以感觉到的,理所当然,喜悦也因此显得微不足道,钱芳英甚至很少有心潮起伏的时候,对造船她似乎也谈不上喜爱,只是发觉自己还算擅长,便一直做下去了。但凡是要画图纸、搞建造的行当,她都似乎有一定的天赋,可以很容易从复杂的图纸去想象机械造好的样子。钱芳英的世界,一切都很简单,缺钱了就想办法去搞,自己能赚就赚,赚不了就去要。
同样的,她想要自己出图造船,那就先给鸡笼岛一厂写信,申请调职——其实她认为自己毕业后应该顺理成章进入鸡笼岛一厂的,大概又是人际关系没有搞好,得罪了谁,最后只能回武林船厂来。所以,调职被拒绝之后,立刻着眼于当下,从武林船厂这里开始使劲,当年驳回她的大伯,如今已经成为了船厂的负责人,这其中大概是有她的几番功劳,钱芳英当时想要钱,但也不能总让父兄白给,就从买地搜罗造船资料寄回武林,钱氏能在新造船业里适应得这么好,是有她的力量在里头的。
利用这一点,她让大伯相信她的眼光,同时又从中多方奔走,打通诸多难关,这才最终造出了献礼号。这个项目的心酸,钱芳英是知道得最多的,只是她本人半点不能共情,不管这上头联系了多少人的仕途前景,在钱芳英看来,其实也就是一次普通的试航,成了以后,皆大欢喜,她就有钱去上马更进一步的尾轮机械船项目,倘若不成,那大不了武林船厂一蹶不振,她就再托关系调走,去别的船厂再搞机械船就行了。
反正只要方向在,不愁没有地方要她,而船舶设计师的待遇又一直是很好的,完全足够她的生活所需。她可以一直折腾到机械尾轮船搞出来为止,如果是她搞出来的,那最好,如果不是,她也可以去看看成功的设计,再回来自己尝试着修改提升。对钱芳英来说,唯一能让她有些忧虑的,根本和献礼号完全没有关系,哪怕刚定下来,要和张主任轮流在轮机室外值班,她所担心的点,和献礼号这一船人的心思也没有丝毫相同:
钱芳英唯一害怕的,就是重新回到那种女人不能出门工作的环境里去。只要她还能工作,钱芳英就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坏最坏,她众叛亲离,事业跌落谷底,那她也可以改行去当修理工,她总不会活不下去,总不会担心离开家里人之后,她该从哪里赚到自己的口粮吃。在钱芳英的分析中,只要买活军依旧维持着统治,各地能够保证和平,或者仅仅出现局部战争、叛乱,她生活的区域能继续维持买活军这里建设起来的新社会秩序,那么,她就没什么打击是不能承受的。献礼号就算当即炸成两半,她也还有很多余裕可以周旋那!
可是,买地的将来,能永远如此蒸蒸日上——或者退一步说,能永远维系和平么?钱芳英知道,自己的怀疑和顾虑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如今一百个人里,大概有一百二十个人,他们所争论的都只是买地在什么时候能够一统天下——有些激进派甚至把天下的定义扩充到了‘大华夏’,已经不满足于北海、三宣六慰了,把眼神放到了非洲、黄金地、袋鼠地这些隔海的地方去。
人们对于买活军的未来,从十多年前的疑虑重重,逐渐上涨到了另一个极端,那便是狂热的追捧,而这一切似乎又随着羊城港的落成、定都大典的举办,被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对于买活军的未来,所有人都是那样的深信不疑:必然是辉煌连接着辉煌,世界将在买活军的统治之下,进入一个完全崭新的面貌。
但是,或许是身处其中,或许正是见识到了献礼号的东拼西凑、问题重重,也或许是钱芳英从来都不容易被情绪带动,她从献礼号的制造和试航中,所得到的反而是一种和众人截然相反的结论:献礼号在外人看来有多么的光鲜,是意义多么重大的突破,可它实际上是多么的问题重重,它所展现出的,似乎是买地工业能力到达极限的一种‘吃力’。一直以来,买活军都在追逐着天界的工业品,以此作为自己的目标,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和认证,钱芳英得到的是一种直接的,作为工业人一员的感受,她有一种感觉,就像是买地的工业能力已经到达了短期内的极限,透支了这一代人的全部潜力,接连不断的突破,不可能这样永远持续下去。献礼号,或许不是个开始,只是十几年、几十年内能达到的一个顶点了。
细节上她可以说很多,材料的极限,施工能力的极限,施工人员的极限……这些所有的东西统合成了一种感觉,让这个非常钝感的工程师也少见地有了轻微的焦虑,同样的,这也是一种近乎于动物本能的焦虑,钱芳英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和道道,她只是这么想,这么担心着:买地的征服,底子是六姐的神威不假,但各地的和平,基础却也是不断往前发展的工业能力,一旦这种进步停滞不前……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钱芳英的确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一旦停滞不前,买地的统治是否还能经受得住风浪的考验,人心能否凝结在一起?如果……如果世道倾覆,买地的统治不存,那么,她们这些女人……或者说钱芳英本人(钱芳英不关心别的女性),是否又要回到从前的,那种无聊而又沉闷的生活里去?
她们……还能维系着如今这种狂野、自由、无拘无束,让人沉迷的生活方式吗?
第987章 烈火烹油
生年不满百, 常怀千岁忧,献礼号上,其余船员的担忧是单纯而好解决的, 因为他们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不论结果是好是坏, 献礼号的航程不可能拖上几年。但钱芳英的忧虑,却注定是短时间内无法得到结果的,甚至在眼下这个当口,连和她共鸣的人都并不多,绝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买活军飞速的技术进步之中, 而颇有讽刺意义的是, 她一手设计出的献礼号,正是这种观点最好的证据——机械轮船,虽然用的时间较久, 但这不是搞出来了吗?而且,第一次远距离试航, 就顺顺当当地抵达了羊城港那!
所用的时间虽然长了一点, 但这样的细节,大众自觉不自觉地都会加以忽略, 说实话, 这反倒也还增添了献礼号的说服力——任何一种新技术的落地, 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第一次远距离航行, 在海上趴窝再正常不过了,只要能太太平平地到达羊城港的港口,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功了!
“看,真来了好多人那!”
“岸边好多千里眼, 都在对着咱们瞧!”
“快看,羊城港的港口——那可真叫一个气派!”
“想必咱们回程的时候,这船上说不准就要挤满人了!”
“还等什么回程啊?估计一直到定都大典,这几个月,咱们船是闲不下来的了,就算不对外卖票,也少不得轮番出海,载着各种宾客来感受了。对了,小李,你这里筹划一定要做好了,如果之后要在船上开餐会的话,咱们摆在哪个船舱,你有计划没有?露天不可能了吧,风向要不对的话,烟往下一吹,那谁也别吃了!”
船只抵埗,许佑华是最兴奋的那个,站在船舷上,嘴里连珠炮般说个不停,还没轮得上他用千里眼也不妨事,手上按着同侪的肩膀,使劲踮着脚往岸边张望,还动不动就兴奋地和身后的随行船只挥手招呼,示意他们来一起享受着武林船厂的光辉一刻。反倒是水手和技术员,眼看终点就在前方,亢奋之余却也不无紧张:到港停船,这是航行的最后一关大考,机械船的优势就在于启停灵活,不比风帆船,往往不能在固定地点抛锚,要费半天功夫才能把船只牵引到长桥附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拖个多半天,没把平时演练的东西发挥出来,那献礼号这一炮就还不算是完全打响。
“呜呜——”
好在,大概是大家的运气的确不错,除了最开始的趴窝事故之外,排除了虚焊点之后,居然这一路都只有小故障,换了两个桨叶之外,就没有什么大维修了,这一次献礼号的船也停得很漂亮,在长鸣的汽笛,哗哗的白浪水声之中,原本高速旋转的明轮逐渐缓缓停歇了下来,让船身十分丝滑地切进了港口泊位,甚至于在稍微过头了的时候,明轮还反转了几下子,让船身缓缓回退了一些距离,这摆明了是在炫耀明轮船进退如意的特点,也立刻激起了岸边如雷的掌声和叫好声,许多鞭炮被竹竿高高地挑了出来,下头都悬挂着竖幅,‘武林商会庆祝献礼号平安试航’!‘羊城港船舶技术促进会欢迎献礼号抵港’!
随着船锚落下,缆绳套上了码头上的水泥柱,这些挑在码头前方的鞭炮,先后燃放,一时间噼里啪啦,热闹得不行,远方更响起锣鼓之声,只见人潮翻涌,为两队舞龙舞狮的贺喜队伍,让开了余地,叫他们一路跳到了长桥下口,迎接船组众人——这时候,张主任、钱芳英和船员代表肖大副、维修员代表张组长,这四人成为大家欢迎的重点,这也是之前就说好的,至于船长,他在确定献礼号一切都好之前,是不会下船的,献礼号平安到羊城,只是一系列任务的开始,之前羊城港方面派出来迎接他们的船只已经带信了,献礼号船组深知,这几个月也是船只的大考,航行任务是不会少的,到港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船身大检查,包括张组长,也是下船出席一下迎接仪式,再洗个澡,就会立刻回船干活。
真正开始享受胜利的,其实只有张主任和钱芳英,作为船舶设计师,献礼号的远航已经证明了他们图纸的科学性,虽然这时候,羊城港、鸡笼岛造船厂的同行,捞不到前方来迎接他们,但不妨碍张主任在意念上和他们进行会晤,他扬眉吐气、挺胸凸肚,快步前行,很快就和迎接他们的衙门官僚把一双手握在了一起,周围顿时有好几个人不失时机地蹿出人群,拿着仙手机拍摄了起来。这也让张主任等人更加惊喜,更加投入地沉浸在其中,只有钱芳英,依旧是不为所动,她和激烈的情绪似乎永远都隔了一层,在这样人生至高的时刻,却依然轻而易举地维持着她那怪异的冷静,还有闲心左顾右盼,心中暗想道,“好多洋番也都来看热闹了。”
的确,这会儿隔得近了,大家都能看到,其实人群中仙手机当真是不少的,而且有很多明显执掌在并非采风使的人手中。比如说岸边有一群被特别隔开的人群,其中的手机数量不少,这时候都被高举着对准了他们,而手机的主人,穿着十分奇怪,基本都不是汉家的服饰,长相也南辕北辙的,有人又黑又长大,有些人金发碧眼,肤色雪白高大,还有些人几乎只到那金发碧眼儿的小腹高,小矮人一般,却偏偏不像是孩童,看起来已经是中年人了,也指着明轮船,激动地说着什么……这些大概都是从四面八方到买地来观礼的洋番使臣了,没想到连他们也来看明轮船的热闹了!
触目可及,当真都是烈火烹油、繁花着锦一般的热闹,别的不说,便是这码头也是生平仅见:几乎全是水泥的码头,规格还大,一眼望不到头,设计上几乎可以容得下几十艘大船同时到港。而这样的码头上如今却也被挤得水泄不通,可见羊城港的人口有多少了。武林已经是古今闻名的富庶之地,但比较之下也是相形见绌得多了!
再加上远处那高高的龙门吊——居然浑身都是钢制,规格还极高大,想必多么沉重的机器配件,也是一吊就走,虽然看不到基底,但钱芳英有感觉,那必定是蒸汽动力:别处的港口,都以造一个畜力龙门吊为荣,羊城港这里,钢制的龙门吊是有一排的!不消说了,这码头用的也一定不是普通的水泥,一定是最优良先进的配方,可以扛压,否则,这地面都吃不住龙门吊的重量。
更别提,看着宽绰的场地,还有为了重货准备的龙门吊,钱芳英毫不怀疑,羊城港港口肯定有蒸汽拖拉机存在,为的就是运输机器,这个她是很清楚的,一般的水泥路面,承载马车那是轻轻松松,怎么装也压不坏,但蒸汽拖拉机就不同了,但凡是和蒸汽机有关,又可移动的东西,都非常沉重,水泥路面有时候一压就裂,损耗比普通行走大多了。普通水泥路,三五年间,可能会因为热胀冷缩有一些开裂,及时修补就好,但过蒸汽机的路面,倘若不是特别配方的优质水泥,根本就经不住几趟的!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那些洋番使臣远来至此,最多是被码头的规模震慑,夸奖几句买地富庶,码头这么偌大的地方全用的是水泥,钱芳英这样搞技术的专门人才,触类旁通,就会知道这码头最难得的优势在何处了,甚至于那些深入海底的栓绳水泥桩,细说的话,都可以讲讲这里的水泥配方问题,这可不是民间三合土般的水泥能够媲美的。至于说全钢龙门吊、蒸汽拖拉机……在洋番看来那是仙器,但钱芳英触目看去,却全都是伟大的技术进步,工业结晶那!
真是琳琅满目……在这样的地方,反而担心起工业进步的瓶颈,她也不由得有些自我怀疑,感觉自己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再看看前方迎来的吏目,五六个人里有五个女吏目,似乎更印证了钱芳英的担忧是无稽之谈——买地这里,出外差的吏目以男性居多,对应的就是留驻吏目女性多,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男吏目想要晋升,踊跃去危险地区外派,这是他们比较专有的一条路子,女吏目的长处则在于后勤、财务、转运以及技术。
还有一条比较特异的优势,那就是女吏目很适合搞接待,这是符合买地这里不饮酒的风气的,不论是接待外臣还是内部来访的同僚,由女吏目出面,可以很容易地限制饮酒,清正风气,尤其是女吏目接待女吏目,那么不用多说,一定是恰到好处的接待,大家以水代酒,吃顿好的,饭桌上闲谈一番,衣食住行各方面都做得到位,但绝对不违规。而由女吏目接待男人居多的访客团,也能遏制一些不体面的人发出不体面的要求和暗示,比如很多洋番,即便想饮酒,也不好意思来问女官——就算有人问了,女官也能在不失礼的前提下坚决回绝,并且普及一番买地的规矩。大家普遍认为,女吏目在这方面是有优势的,男吏目虽然也不是没有外事上表现出色的,但更多人很容易抹不开面子,为这些洋番使臣提供一些饮酒方面的讯息,倒反而惹出后续的事端来。
或许是因为有这方面的考虑,羊城港这里招待各方来宾的,一水全是精明能干,有年纪的女官,男同僚明显是给他们跑腿的小年轻。有几个女官行为举止,甚至给钱芳英一种感觉,那就是她们或许在敏朝有什么高贵的出身,或者干脆就是敏朝的女官、宫女出来改行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克制优美,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分寸感,别看对船员组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但却依旧保持了一种不卑不亢、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不知不觉就意识到,有许多非分的要求或许不提也罢,就按照她们的安排行事,对大家都是最好。钱芳英心想,“那些洋番使臣,在自己的地方过惯了人上人的日子,就这样款待其实是最好的,客客气气地杀一杀他们的威风,叫他们知道,在买地要按买地的规矩来行事,免得他们到处游览时,还闹出笑话来了。”
她虽然有点缺心眼,但并不是傻子,正常人的好奇心还是有的,且还颇为旺盛,虽然从前在买地求学,也见到过许多洋番,但那多是西洋行商为主,头一次见到这样五花八门的洋番,也是好奇地频频看去,见他们犹自沉浸在对明轮船的震撼中,指指点点,拍个没完没了,甚至有些人当即就要跪拜,钱芳英的嘴角也不由得微微一翘,暗道,“不过,没准我也是有些多虑了,连我们买地的百姓,来到羊城港,都有大开眼界的感觉,这些人到了羊城港,岂不是和到了仙界一般?还有胆子惹是生非的,应当不多,规行矩步,处处小心,生怕惹人笑话才是常情。”
眼神掠过一个肤色发白,生得极高极胖的洋番,还有他身边那几乎只有腰带高,剃了一个月代头,穿着左衽大袖服,手舞足蹈着对献礼号指指点点的倭人,这场面实在滑稽,钱芳英几乎要笑出来——那洋番几乎是倭人的三倍大小!简直就是巨人和侏儒!真不知道这洋番是怎么能吃得这么胖的,他又该怎么和倭人聊天交流!这倭人和他说话,不用喊的,恐怕声音都穿不破肚皮!
不过还好,这会儿他们已经走过长桥,进入了欢笑的人群中,在众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称颂中,被无数间接直接能扯得上关系的各方代表簇拥着,交接给了接待办:献礼号出发时极为低调,就连船厂内部都没敢办仪式,但不代表没人关心他们这一行,这不是,等他们成功到港后,所有的仪式都要百倍地补回来,急于给他们送上荣耀和表彰的各方衙门,各种促进会,还有其余船厂都要来讨教经验……除了航行任务之外,船组也不可能闲着的,钱芳英想去大工厂浏览的愿望,一时半会是达不成的了,他们有太多的讲座和表彰会要出席——这还都是公务,没算上私人请托的社交场合,想也知道,无数商人这会儿都想知道,这机械明轮船用在海洋航行上究竟有多少利润空间了——
“……后天是有两个讲座,大后天目前暂时没有安排,但也建议不要外出。”
光是这两天的行程就有十几项,张主任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志得意满的兴奋期待,慢慢变得有些呆滞和发苦了,接待小组的李干事这么一席话,也让他短暂的雀跃立刻冷却下来:好不容易有一天的空档,还不能外出这是怎么回事?至于其余人,除了钱芳英心不在焉,一如既往地没表情之外,另外两人的表现也和张主任相差无几。
不过,李干事却十分沉着,她还微微顿了片刻,这才揭开了谜底,“大家别着急,这是好事——大后天暂时没有安排,是因为,那天大家或许能得到六姐接见——献礼号到港的消息,我们前些天就上报了,六姐本人也非常的关切,对大家表示热烈祝贺。并且,当天,六姐极有可能亲自到献礼号上视察!”
六姐接见!
即便是钝感如钱芳英,也不由得瞪大了眼,心湖里泛起了丝丝的涟漪——和张主任等人的惊喜,并且立刻打听着能不能有合影机会不同,她心里马上就惦记起了自己的疑惑与焦虑: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解答她的疑惑的话,那这个人无疑就是六姐了!
要是能有和六姐对话的机会,比起祈求一些特殊的个人待遇,她倒是更想亲口问一问六姐呢:本世纪的生产力发展,是否已经到达了极限,技术真的还能向从前一样,势如破竹地往前进步下去,并且因此抹消领土扩张中带来的种种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