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562节(2 / 2)

这种停留,和在非洲等地停留还不一样,如果是被留在眼前的小岛上,那就等于是在茫茫大海中被留在了一个针尖大小的点上,救援什么时候来完全是未知数,而且小岛的食物如何,能否耕种,会不会在涨潮时被淹没,这都是完全未知的事情。

更让人害怕的是,在大家于礁石岸边抛锚修船的时候,有船员注意到了一点——连续三天,这里都没有下雨,因为这里离开了赤道无风带,进入了无风带旁的副热带高压区,本就是万里无云的晴天。而因为之前三次,在航行时总是阴雨连绵,雨水取用不竭,每次返回时都有大量罐头水没用上,这一次大家特意少带了水,多带了一些吃食!

水的补给不够,且小岛上没有可见水源,这两件事,再一次挫伤了船队的士气,终于有水手提出想要返回满者伯夷,但却被黄秀妹直接否决了。“当时我认为,已经出了无风带,有了风,从星图来看,我们距离大陆不过是四百多公里,即便我们借风力不能走最短路线,只要信风不变,十天内也可以抵达大陆了,而且从地图上来看,大陆附近并没有什么礁石群,不存在搁浅的危险。在小岛上停留,为的是尽量挽回损失——这船也是东家的本钱,能修好为什么不修呢?”

她的话当然也不无道理,但从结果可以知道,水手对此只怕是并不买账,黄秀妹说到这里,面上也不由流露苦笑,道,“但我没想到,经过三次失败,船员心思已经不齐,而且这一次因为人手紧缺,我又聘请了那些刑余之人,她们当然是大胆暴烈的性子。”

“在她们看来,这次出行挫折重重,气候异常,而我则是鬼迷心窍,一心要把大家往死路上带,出行前就没有带够水——她们不知道赤道无风带雨水有多频繁,自然觉得这个决定不合情理,认为当时我就出了问题,到了现在,更是一意孤行,要拖着大家一起葬身在这汪洋大海之中了。”

“故而,她们几人便是密谋,想要夺船而返,但这样的事情当然不能完全保密,她们中有人也认为,这样的做法是否太过激了一些,意见矛盾之下,便暗中告密给我。我连忙去副舰要稳住局面,把她们控制起来……”

她摸了摸脸上的刀疤,淡淡地道,“这道疤痕,就是在那时留下的。”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庄长寿听得大张着嘴,回不过神:从结果来看,第四次黄秀妹肯定是带队到达了目的地,发现了整个袋鼠地,成为了如今的吉亨城第一个奠基人,但谁能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还有,那几个敢于反抗黄秀妹,甚至和她刀兵相见的叛逆水手,她们的下场又是如何呢?

若是一般的海军,不论是敏朝还是西洋海军,乃至海盗、海商,这样的叛逃者,都会被极刑处死,镇压军心。但买地对于这种情况的处置规定是如何,庄长寿居然记不起来了——他推测这几个人是被立刻处死了,否则镇不住局面,但又不敢问,害怕这事不合规矩,不好大肆宣扬……

一时间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黄秀妹看在眼里,也不解答,而是微微一笑,面容转肃,对着身后那几桌子船员道,“这就是远航探险真实的滋味了,不但有高额报酬,有名有利,也有种种绝境——而最让人难受的是,在绝境中的行动,依旧完全必须听船长指挥!不得有自己的主见,否则,后果之凄凉,是可以想到的,哪怕所有人都被船长带入绝地,敢于叛逃哗变者,也会先死!”

“在探险船上,不论身份地位,船长就是船长,船员就是船员!做不到令行禁止者,可以先下船了,这会儿走的,不算孬种!倘若扬帆出发才后悔,那可就难得善终了!”

原来在吉亨城突然讲起前事,是为了敲打这批新船员啊!

庄长寿恍然大悟,也是面带敬佩地看着黄秀妹,暗暗点头,“这是个能成大事的!也就只有这样铁血的性格,能做出这样的伟业了!”

先不说他现在还有没有胆量上黄秀妹的船,庄长寿又隐晦地看了看郑大木和祖天寿,心下也是明了:“这话,也是说给船员听的,也是敲山震虎,说给大木公子和祖将军听的,一旦船出吉亨城,不管他们身份如何,都要听黄船长指示……”

“这一点,我看大木公子是做得到的,祖将军么,他自己,我感觉应该也行,但他的那些从人,可就不好说了……不知道祖将军自己有没有感觉,又打算怎么办呢……”

第1171章 滚筒风帆的前景

要说起拓荒屯田, 辽东边将确实是有经验的,建州献土之后,因战事、边乱而荒废了近百年的辽东荒地, 便是先后被这些边将重新率人归拢开垦, 十来年下来逐渐恢复了元气。因而, 吉亨城的情况,对祖家人的士气,倒没有多大的打击, 反倒是黄秀妹的冒险故事,让这些新客人们显然沉默起来了:

从满者伯夷到吉亨城这里,其实就和黄秀妹说得一样, 七八百里的海路,桨帆船在赤道无风带, 桨手轮班, 一天大概走个八十公里左右,出了赤道无风带之后,可以借助风力那就更快了,也就是七八日的功夫,就可以到达吉亨。

这一路上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他们的体会大概和庄长寿差不多,并没有觉得这个航程有什么特别危险的,船只也没有什么迷路的担忧, 船长和水手似乎都是训练有素, 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和从华夏本土往满者伯夷的航程一样, 稀松平常。

外行人看什么或许都觉得简单, 对于新港口的开发,新航路的确定, 大家大概也觉得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是被黄秀妹这么一讲,祖家人才意识到,袋鼠地的新定居点,并不是那么好定下来的,不但当地的情况要好,而且航路也要理想,最好四季有风,便于帆船往来,这般才能确保往吉亨的航路畅通——至于说回满者伯夷,那就要看赤道无风带的天气了,如果无风带长久停留在赤道南侧,那很可能吉亨和满者伯夷的直接交通就会中断,得要想办法往非洲去周折!还得看风向是否作美,没准一竿子就插到黄金地去了!

通古斯固然是可以想象的艰苦,但袋鼠地这里也不简单那,通古斯的苦,至少是大家体会过的,可以想象的,袋鼠地这里,要吸收学习的新东西可就太多了。眼下首先要适应的,就是这种随时转换的地位——论职位,郑大木不知道要高出黄秀妹多少,可到了船上连他也必须完全服从黄秀妹指挥,这是等级一旦固定下来就基本不会变动的敏朝老人,实在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当然,这规矩也可以不遵守,只要能承担得起后果就行,并不是每个定居点都能成功立足的,在探险中出点意外,不也稀松平常么?或者说,如果祖家人吃不了苦,也可以回华夏去定居,尽管他们已经放下了豪言,并且得了买地的扶持,但只要肯放下功名利禄,和那些积攒的家产,相信买地也不会穷追不舍,强行让他们到袋鼠地来送死的,只要洗尽铅华甘于平凡,还是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

想在袋鼠地立足,吉亨的情况算是第一关吧,黄秀妹的敲打,就算是第二关了,在吉亨休整的这几天,大家也都是冷眼看着祖天寿的反应,等着看他到底是打起退堂鼓来了,还是其心不改,意志仍坚。

而祖将军倒也没让大家失望——这毕竟是能在不利的战况下,坚守辽东的将领,初到宝地,因为万事不熟悉,进退失据乃至有些迷茫这也都是有的,但略一沉淀下来,便立刻显示出了自己的决断:他把跟着自己来的十几个亲眷,分出了一多半,留在吉亨,请郑淼帮助培训他们,学习在袋鼠地立足的知识。

从气候、地理,生活中的小窍门、农业、渔猎等等,都是要跟着学,甚至连一口水该怎么取,怎么喝,这都要从头学起。祖天寿特别郑重请托郑淼,让他下狠手往死里操练这些个子弟兵,“若有不从,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老祖的!绝不找后帐!有什么重活累活,都让他们帮把手!”

这就算是看明白局势了:袋鼠地不比辽东,在辽东,尚有亲兵、军户、农夫辅兵等等可以差遣,条件虽然艰苦,局势虽然紧张,但祖家这些子弟,毕竟还是人上人,可在袋鼠地这里,别说初来乍到的祖家,就连郑大木、郑淼都没有一点儿郑家少爷的架子!

很显然定居点要兴旺起来,需要的并不是只会拿架子、挥鞭子的主子,而是能带着大家一起干活,把大家团结在一块,确实有能力而没架子的实干家。如果这些子侄里,有人无法达到祖天寿的要求,那还不如趁早把他们送回华夏本土,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虽然对袋鼠地的情况,肯定是有错误的预估,把难处想得太少了,但这也是个明白人,祖天寿这般一处置,大家背地里谈起来,也就暗暗点头了,认为这或许是个不错的邻居,对他也多了几分亲热。

因为祖家人带的装备不齐全,吉亨这里的住户还自发地匀了一些帷帽口罩给他们,庄长寿上船前,每天都能看见那些祖家的亲兵子侄们,哭丧着脸,戴着帷帽,在苍蝇的簇拥下扛着锄头往城外去挖坑:这是吉亨为了缓解旱季、雨季的降水矛盾正在做的尝试,就是把低洼的沼泽地挖成水塘,在雨季蓄水,也算是一个原始的小型水利工程了。修成了之后,至少在旱季作物的灌溉以及平时日常洗漱的用水能得到保证,吉亨城也不会那样依赖满者伯夷运来的补给了。

唯独的顾虑,就是害怕招来袋鼠,不过,郑大木已经允诺会解决这个问题了,下一批补给船,会带来一批找矿队和一些火铳,只要能击毙敢于靠近水塘的大型动物,那么,在旱季不但多了肉食的来源,相信如此重复几年下去,吉亨城的袋鼠之患也会减轻不少。

“膻就膻点吧,只要能吃,怎么不是肉?总比死人肉好吃呗!”

对于这个前景,辽东人还是蛮期待的,他们并不介意袋鼠肉的风味,只要是肉就行,偶尔还会吐出让庄长寿这样长于太平之地的南人侧目的虎狼之词。“哈哈,吓着了吧?其实我们也都是听叔伯们说的,辽东的情况还行,就是少吃肉,到了冬天,顿顿大白菜炖土豆,杂粮窝窝头儿,能有点郝嬢嬢辣椒酱都是过节啦!”

说是靠山吃山,可山珍哪有那么好得的,一个庄子得了一只野鸡,那肯定给庄主送去啊。一个冬天,也就是秋捕的时候,大家能分点野味,都留着过年的时候上供香嘴。哪怕是祖家子侄,也不过如此,他们一路南下到吉亨安顿下来,生活水平肯定是有提升的:吉亨这里,不说袋鼠肉了,罐头里水产是常有的,码头边也有小船,愿意折腾的话,三不五时出海打点鱼,也是个荤腥。

只是吉亨这里大家吃惯了罐头,平时事情也多,懒得折腾罢了,祖天寿带来的这些小伙子,都是壮年,精力无限,就算是被派去挖坑,也还能琢磨着三点多起来,赶着日出前下一网,早上张罗着给各家分点海货,让家家户户都传出炖鱼的香气,配着平时一坑一坑出的主粮饼,吃起了融合了辽东和吉亨特色的‘炖鱼贴饼子’。

“可以啊,真别说,素存哥没骗人,这里也就是看着吓人,过来的路程危险了一点——也就是告诉了,不告诉还不知道呢!真安顿下来,感觉这日子不差!吃口顶好!”

“可不是?就说这气候,我觉得就挺好,不冷不热的,说干巴也没觉得,俺们辽东的冬天不比这个干巴?那脸都能干出血来!”

“就是!这不是吉亨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这等防虫的布棚子都搭起来了,火铳也到了,我看,那日子可就比辽东那边要翻着倍儿的往上冒泡了!就可惜了俺们在辽东的老兄弟们,不能都跟着过来了!每年不用屯煤备冬,不挺美的么!冬天下雪的时候,忧心炭火不够,那种担惊受怕的心情,谁有谁知道!”

做好了新客人们抱怨连天的准备,却没想到,适应了一段时间以后,祖家这波人居然很喜欢袋鼠地的日子——或许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在南方买地长期生活过的原因,不管怎么说,眼下吉亨城的生活水平也足够让这些锦州人满意了。惨淡狭小的城建什么,根本就不算是,他们说自己在锦州的庄子,比这个还要潦草简陋,生活也更加危机四伏。袋鼠地光是(相对)温和的天气,就大大胜出了,他们的遗憾还在于不能写信给老相识,让他们也来呢。

“辽东边民的确是不宜轻动,最好不要做如此的鼓动。”郑大木对辽东移民的积极反馈也很满意,“辽东也是百废待兴,还有通古斯亟待发展,目前衙门的规划,他们停留原地,或者向北都是最便宜的。

再者,在蒸汽船投入实用之前,其实满者伯夷往袋鼠地的航线,运力就是我们的桨帆船队,他们就是心动想要南下,也不得其门而入,那写信也不过是徒然惹来惦记,没有这个必要了。”

倒是勘察过本地的地理过后,倘若气候合适,可以发展畜牧业,那是可以招揽一部分鞑靼人南下,设法再运一些牛羊来,或者畜牧袋鼠、鸸鹋,对他们来说,也是多了一条路子,如今鞑靼气候恶化,金帐汗国覆灭之后,大量鞑靼人流离失所,除了黄金地之外,袋鼠地其实也适合他们移居过来。”

尽管现在还只是吉亨一地,但在郑大木的规划下,整个袋鼠地的繁荣景象似乎已经初具雏形了,庄长寿叉手站在船头,注视着水手们往内舱搬运‘红焖袋鼠肉’罐头,闻言,也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听起来固然是极为合适,但桨帆船运力够吗?

这种船比较特异,基本只能用在袋鼠地航线上,若是错估需求,多造了的话,富裕的船只没有销路,造船的开支就是一大笔了。而且,桨帆船的人力开支很大,如今这样的小规模交流还好,补贴运费不是什么重负,将来如果要运矿产、牛羊乃至这么多的移民百姓,运输成本这么高的话——难道蒸汽船已有眉目了?大木你才会这么自信?”

他本就不是孤高之辈,几日下来,自然早就和郑大木混熟了。彼此已经直呼其名,不再叫什么城主、大侠了,郑大木听了他的话,也是神秘地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也是受到密排肋骨技术的影响,蒸汽船还真有点儿眉目了,如今有一种新的发明,正在一厂试制,已经很靠近书册上所说的螺旋桨了!”

庄长寿压根就不知道螺旋桨是什么东西,倒是路过他们的黄秀妹闻言,立刻转过身子,有些惊喜地道,“真的?难怪上回我见到大焱时,他对我提的密排肋骨明轮船,兴趣不大!说这明轮船抗浪性太差了,只要两边的浪高不一致,船身就容易倾斜,浪费动力不说,而且翻船危险相当大。

我说赤道无风带,你和我说浪?这明轮船只要能用蒸汽动力横跨赤道无风带,再扬帆借风,保证袋鼠地和满者伯夷之间,天堑变通途,航行起来比现在容易得多!根本不需要考虑绕远路找风的问题,非常适合你们郑家开发袋鼠地的规划,让他抓紧时间大量生产明轮风帆船,他却只是笑而不语——原来是因为螺旋桨已经出来了?”

“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