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买活 第571节(2 / 2)

这几个人,一边自报家门,一边拿眼睛去看没出声的那些人,大家也都陆陆续续地发了话,表示会支持柳十一管事,柳十一代表柳家和如铁城达成的约定,他们一定顺从。如此,柳父这才不情不愿地道,“此事,危险很大,但这样,还可做得。”

如果不给这个保证,柳十一到如铁城不就只有空口哀求的份了?他这里许诺的事情,族里人不认账的话,那可就里外不是人了。因此,柳父要为儿子索要这个保证,也在情理之中。闻言也都是苦中作乐地笑骂道,“你这三棍打不出个屁的,话怎么少,出门怎么做生意?还好十一郎不像你!”

如此强着柳父去把柳十一找来,柳十一也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见到这么多叔伯在此,先吓了一跳,听他们道明来意,方才爽快地道,“这也是应当的,大伯、二伯走得这么突然,背后怕有蹊跷,我愿去如铁城报信,若是能在张家找个伴儿,那就更好了。我倒是认识几个张家的族人,虽然不是族长一家,但也颇为伶俐,待我去问上一问。”

这就是他的好处了,交游广阔,哪怕在张家族人这里,也有不少拥趸,对他是真心钦服,很多人都想起在村口见到的画面——柳十一身边围着各姓族人,请教种田上的事情。当时见了,也就一笑而过,此时却唤起了不少人的心思,教他们面色一动,彼此对起眼色,默默沉思起来。

柳十一这里,只做未觉,当真就是把此事操办起来了,很快就找了张家的一个年轻人来,介绍过他的身份:也是张家的近支,和嫡系关系亲近,这次张家族长过身之后,族人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等到柳家出事,这才叨咕起来,也是个个都动了疑心。

但族老等人,为何一直没有吭声呢?理由却也和大家猜的差不多,这和柳家不同,张家族长是已经入土为安的,去如铁城报官,那说不得可能就要把棺材从土里挖出来,张家大郎是没有这个魄力的,可他这个孝子不开口,难道还要别家来劝说么?

柳家人开不了这个口,张家人也怕被张大郎记恨,因而这才没有和柳家这里商议对策。不过,他们也深以为王家此举堪称疯狂,的确村中需要如铁城出面了,因此,柳十一才刚一开口,这张十五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且从族长家里借了一匹马来——如此一来,柳家也不好不给柳十一出马了。

两个少年略做准备,便从村后头绕了出去,托词查看坟地,由族人暗地里把马牵来,策马而去。这也是害怕王家收到消息,心急难耐,借势发难的意思。

不过,即便如此小心,但三家村也就这样大,如何真的能瞒过王家?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王家老爷宅子里有动静了,他们家的老管家,头一日是来吊唁过的,王老爷都没敢露面——老管家也险些被柳家人给打出去,这次过来,还一瘸一拐的,拄着一根树枝,瞧着额外有几分可怜。

见到众人,先唱了一个喏,又讨了白麻布来系上,去给柳家两个往生人上了香,出来叹道,“这一阵子,村里是真不吉利,似乎有邪灵作祟,不瞒诸位说,我们家老爷,也是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甚至不敢出门,唯恐也被取了性命去!”

“对两家友邻之事,我们家也是悲痛焦切,此事恐怕还要如铁城的老爷们来做主才好,家中也备了一些粮草,给使者吃用,老爷遣我送来,只盼着如铁城仵作快到,也免得鬼神之说,愈演愈烈,大家人心惶惶,村子都待不住了,那今年冬天可不好过!”

听他言辞,也算恳切,最关键的是表达了对于如铁城的欢迎——王家未必不清楚,使者已经出村了,送来东西,只是为了表明态度而已。大家看着老管家带来的那么一袋米、一袋红薯干,脸上都不好看。

有些人半信半疑,态度有所松动,但认为王家的礼物太薄了些,不够诚心,但也有些人并不相信他的说辞,认为王家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时间血涌上头,甚至想把这米撒到老管家头上去,只奈何那柳大郎大概是跪久了,昏昏沉沉,丝毫没有多想,只是依礼节收下,还了礼,便又回去磕头嚎哭了:这地儿甚至没有黄纸可烧,除了多磕头,多哭之外,竟也没有什么表达孝心的办法了。

这样的族长,如何可当大事?众人对他也是更加失望,方才推举出柳十一的那帮人,不免又要借口离场,私下商议了:对于王家的说法,他们倒也不是完全不买账,毕竟王老爷对如铁城使者的到来似乎是持欢迎态度。众人都道,“静观其变,且看仵作验尸结果如何,便知道了。”

在此之前,他们也不愿和王家火并起来,免得被搅混了水,在如铁城面前,有理也变成没理了。于是匆匆达成定论之后,便分头去安抚族里那些气血方刚的小年轻:这些年轻人头脑简单,比较好斗,却是还没有弄懂王家遣人来送礼要表白的意思,兀自认定了族长就是被王家所害,这会儿嚷着要去讨公道呢。

好说歹说,连哄带骂的,终于是把场子给镇压下来了,大家也是煞费苦心,又不能把这股子火并的血气完全浇灭,又不能领着人现在就打上王家去,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分寸,也是叫人头疼,这一晚回家,个人都是浑身发疼,早早地歇下了。可还没睡上两个时辰,四更天光景,一声救火,锣鼓响起,大家又都醒了过来,唬得顾不上穿外衣,纷纷往火光冲天之处跑去——却不是别地,而是柳家族长停灵的孝棚!

眼看那熊熊火焰中,两口树皮薄棺,不断散出黑烟,已经烧成残骸,众人都是目眦欲裂,不少人发出大喊,想要冲入火海,被身边人一把抱住,却是忍不住哀哭起来,在那黑夜中,哭声犹如兽吼,透着说不尽的凄凉。令人心头酸痛,也是禁不住质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着火了!”

按道理,灵棚这里日夜都是有人哭灵守灵的,这一夜是柳二老爷之子守夜,他拭泪道,“我也不知道!火突然间就着起来了!势头猛烈,不像是失火!好像是棺木背后,火光一闪,有人丢了个火团进来——这树皮棺材,又不防火——”

说到这里,再说下去了,忍不住也是放声大哭起来。但其余人听了,这一怒却是非同小可,不止一个人叫道,“必定是王家!”

“对——听说我们要去如铁城,故作大方,实在是已经心虚了!暗地里便来烧罪证!”

“果然是他们!和他们拼了!”

“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能让他们这样欺压!”

根本无需动员,也阻止不了,柳家这数十男丁,早已是怒发冲冠,操起家伙便往王家所在的住宅区蜂拥了过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一次,要他们尝到厉害!割了王八老贼的头,为族长报仇!”

第1189章 三家村的新村长

“所以, 不但族长家烧没了,倘若没有张家人,以及其余村民来组织救火, 只怕火势蔓延开来,整个村子都会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万大人放缓了声调, 似乎是心平气和地问着, 仿佛只是在梳理眼下的局势,他的眼神在眼前众村人面前,一一扫过, 大家——尤其是柳家诸人, 也纷纷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和他对视——在昨晚的乱象火并中,几家大概都是触犯了不少规矩,不过, 万大人提出的这一点,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他们也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性:死几个人,其实不算什么,但如果整个村子都烧了, 在黄金地也不算是多温和的气候中,后续可就棘手了, 这一年冬天, 或许会带来更多的减员。

和这样影响整个村子的大危机比起来, 昨晚的火并都不算什么了。当然, 如果要细究起来, 后果也依然是严重的, 因为昨晚王家也死了不少人, 在村中械斗上,本来他们或许可以和柳家战个平手的,但偏偏昨晚火起是夜里的事,王家人并未防备,各自熟睡,而柳家又有后来加入混战的张家助拳,如此变生突然,王家也就落入绝对的下风。

王家族长被绑缚起来,在盘问拷打中晕厥过去,而他的嫡系宗房损失也很惨重,在混战中死了四五个,都是嫡系有威望的族老,可以接过族长权柄的,很难说张家、柳家是否有意要除去王家的骨干,否则,这拳头怎么就和长了眼似的呢?

除此之外,柳、张两家,也有人在械斗中受了重伤,没能抢救过来的。总之,也算是柳十一和张十五手脚快,催马把两日的路程缩减到了一日,又很快请动了在立志城也有很高威望的万大人,及时回来控制住了局势——他们到三家村的时候,这几家人甚至已经都在村里开始挖壕沟了,有把械斗打成村庄内战的趋势。再来几天,恐怕死伤人数得冲着五十人去了。

眼下这般,死了二三十人的情况,还不算是最棘手的,万大人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先把柳家人敲打了一番,叫他们收敛了那种苦主特有的,无法无天的悲愤,眼神无悲无喜地掠过了众人,在柳十一之父身上停了一下,很快又移开了,公事公办地问道,“一切都因为几个族长去世而起,现在,柳家两位老人家的遗骨——都烧没了?”

他很快从大家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又把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张家,张大郎慌忙前进了几步,跪倒在地,小心地看了看万大人身后的更士几眼,“大人容禀,家父固然是安然下葬,可前数日清早,听说柳家惨事之后,我们去坟地查看,却发觉坟头被掘开,棺木不知去向,恐怕……恐怕是贼人心虚,畏惧验尸,所以漏夜把棺木窃走了。”

“那树皮棺材,太过简薄,两人便可担负着离开,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踪迹,也是因此,我们族人方才大怒,也和柳家一起,去找王家想要讨个说法——”

这算是为张家加入械斗而辩解了,却令王家族人异常愤怒,大声辩驳喊冤起来,“如何能说这就是我们家做的,只是因为我们家还没有死人么!未必就是还没有死到我们家这里——这不是,我们族长也死了么!现在三家都死了人,凭什么说凶手就是我们家!”

这话听起来,又荒谬又说不出的合理,甚至还不合时宜地令人发笑,张家还有人反唇相讥,道,“这要不是我们动手,你们家族长可未必会死!”

此言一出,简直更是逗人发笑了,万大人身后已传来了隐隐的咳嗽声,他犹如未闻,依旧淡定地道,“如此,我明白了,大家都稍安勿躁——这有句话倒是说对了,族长之死,或许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应了劫数,真凶也未必就在村民之中,背后或有玄奇力量在巫蛊诅咒,这事儿要慢慢调查,不可操之过急。”

“什么?劫数?”

“诅咒?”

本来剑拔弩张,彼此对峙,一言不合还要开干的气氛,瞬间就冷却下来了,人们脸上立刻便冒出了半信半疑的忧虑,恐惧中又参杂了一点兴奋——大概是因为他们不是族长,倒不愁被诅咒的关系,只是对于村落的未来,难免也有忧虑。“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们三家村立足荒野,和旁人也无愁无怨,只有被欺负的份——”

“难道是本地的土蕃,心有不甘,暗中作祟?那群贼秧子——”

“正是!说到此事,那些马匪——万大人可要为我们做主!”

三家村这里,难得来一个如铁城的大官,大家都很激动,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万大人一言不发,等大家慢慢冷静下来,都收了口,这才举起手里的铁皮喇叭,道,“好了,不要胡乱编排本地的土蕃,那都是渐服王化的华夏百姓,按照华夏百姓的认定标准,或许比你们还要更纯正些——你们连如何算是华夏百姓,这标准恐怕都没学过罢?他们就知道,而且奉行得很好!”

“啊?”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说笑吗!他们一辈子可曾去过华夏,怎么就比我们更纯正了?”

听到这话,大家一个是不服,一个也是疑惑,万大人也不解释,又道,“不论如何,我们彼此友好相处,互相帮助,这是不假的,他们闲来无事诅咒我们做什么呢?”

“唯有南方四大总督区的洋番,记恨我们到达黄金地之后,造福土著,教化生番,阻止他们鱼肉当地百姓,又阻断了他们剥削壕镜、南洋,他们对我们非常记恨,听闻,其在黄金地南面,一个被他们所灭的古国,流传下来的祭祀之地,举行了一场当地生番土著的多年来奉行的血祭,为的就是要诅咒我们买地乃至华夏的国运。”

说到这件事,万大人乃至身后的更士们,表情也严肃了起来,让人意识到此事的真实性和严肃性,而什么灭亡故国,祭祀之地、血祭等等的词汇,也令人心惊肉跳的,结合了这些年来流行的玄秘小说,立刻便让很多年轻时也曾私下沉迷于话本的宗家子孙,惊呼了起来,“六姐相隔万里,他们的魔力无法触及,因而这股力量,就来到华夏在黄金地的这些首领头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