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儿,一个月就过去了,永定河滩的芦苇抽了嫩芽,李天佑踩着露水往河泡子里走的时候,裤脚沾上了星星点点的青绿。三轮车轱辘碾过的声响惊起一群麻雀,蔡全无的灰布衫上沾着鱼鳞,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银。 这一个月里,李天佑为了不引人注意,跟蔡全无约好,一天只卖两车,主要给酒楼和熟客送,不零卖了。北平城一百多万人,这点鱼撒进去连点水花都没起,一直供不应求,两人的腰包也低调的鼓了起来。 李天佑借机存了不少粮食放在空间里,距离胜利还有两年呢,接下来通货膨胀愈演愈烈,国党敛财手段层出不穷,人为的粮荒就要来了,得提前做好准备。 “东市口德兴楼要三十斤鳜鱼,掌柜的让晌午前送到。” 蔡全无把车停在河滩边上,这是今天的第二车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前门老刘家的芝麻烧饼,给孩子们带的。” 李天佑接过烧饼,手指拂过油纸渗出的温热。这一个月来,他早摸清了蔡全无的脾性——木讷寡言的人,偏把三个孩子的零嘴记得门儿清。前日小石头念叨糖葫芦硌牙,今儿车把上就拴着串山楂糕。 “昨儿西便门菜场的老赵头问能不能送鲶鱼,”蔡全无蹲在车边整理麻绳,“说是要办红事,图个年年有余的彩头。” “成,我今儿多逮几条。” 穿过河滩,李天佑走到永定河边,把裤腿卷到膝盖,冰凉的河水激得他嘶了口气。空间无声张开,成群的鲶鱼和鳜鱼扭动着滑进虚空,鱼须上还沾着河底的淤泥。 日头刚爬上城墙垛,两担鲜鱼已装得满满当当。蔡全无蹬车时,车斗里新添的棉垫子簌簌作响——这是杨婶用改衣服的边角料缝的,说是省得鱼蹦跶掉了鳞,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李天佑站在胡同口,望着三轮车消失在晨雾里。腕上的怀表叮咚轻响,黄铜表壳磨得发亮,这是前日在鬼市淘的舶来货。表链缠了两圈才勉强卡住细瘦的手腕,倒衬得那截腕子愈发伶仃。自打买了它,总算不用瞅着日头估算时间了。 “天佑哥!”二丫牵着弟妹从大槐树后钻出来,新裁的月白夹袄衬得小脸有了血色。几个孩子最近吃的好,不仅小脸上有肉了连个头也长了些。小石头腰间仍别着铁皮罐,只是里头石子换成了杏核,跑起来哗啦作响。 进了院子,杨婶挎着竹篮从屋里出来: “晌午蒸了榆钱饭,给你们留了一碗在灶上,锅里码着新蒸的菜团子,趁热吃,这会儿的野菜鲜嫩着呢。” 自打上回小丫发热,杨婶夜里帮着守了半宿,两家走动愈发勤快,常常帮着笨拙的李天佑收拾做饭,照顾孩子。倒座房窗棂新糊的桑皮纸,还是她从纸坊做工捎回来的边角料。 杨婶为人厚道心善,李天佑忙起来的时候也会放心的把二丫他们交给她照顾,买回来的吃的用的也总记得拿给她一些。 日头西斜时,李天佑揣着鼓囊囊的荷包往琉璃厂溜达。路过荣宝斋,透过雕花窗棂瞧见掌柜的正给人掌眼字画,满室墨香里浮着句"董其昌的款,乾隆爷盖的章"。他驻足听了半晌,转头钻进隔壁旧书铺,花五个铜子儿买了沓《实报》,就着暮色边走边读。 自打手里有了点钱,解决了生活压力,李天佑上午捞完鱼下午就四处溜达。倒也不是瞎逛,他打算从住处附近开始逐渐往外熟悉环境,顺便找找别的合适的活计,钓鱼的事总不能干一辈子不是。 崇文门城墙根下新开了家俄式面包房,黄铜门把手上凝着水汽。李天佑数出几个角洋,换来块列巴揣在怀里。硬壳面包硌着胸口,倒让他想起穿越前宿舍楼下那家烘焙坊,玻璃橱窗里总摆着撒糖霜的甜甜圈。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踏遍了四九城的犄角旮旯。前门廊坊二条的估衣摊,大栅栏的瑞蚨祥,就连天桥撂地的杂耍班子都混了个脸熟,耍中幡的汉子还教过他两手把式。 可要找的人,始终杳无音信。 那日他在茶汤李的摊子前佯装闲聊:“听说南城外有善人施粥?” 跑堂的抹着桌子笑:“那可不,这年头也就红......” 话没说完就被掌柜的咳嗽声打断。玻璃柜里的蜜饯泛着油光,映出李天佑眼底的失望。 他一直尝试跟组织取得联系,不然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可不管是他还是原主都毫无敌后作战经验,潜伏工作危机四伏,就算有了线索,谁又会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呢。 暮色漫过屋脊时,李天佑颓然的蹲在陶然亭的野湖边,看晚霞把水面染成胭脂色。芦苇丛里忽然扑棱棱飞起只夜鹭,惊得他手里的列巴掉进泥里。远处传来巡警的皮靴声,他转身钻进蒿草丛,等巡警走过去才敢出来。怂是怂了点,但小心为上嘛。 倒座房里飘出炖肉的香气,小石头正踩着板凳往窗棂上贴杨婶剪的燕子。新打的柏木床取代了砖头垒的铺,二丫跪在床上整理改衣服剩下的碎布,想着请杨婶帮忙做个书包,哥哥说要等开春送她去上学。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哥哥!”小丫举着彩绘陀螺扑过来,羊角辫上系着个红头绳。李天佑抱起她转了个圈,瞥见柜顶的陶罐里插着支迎春花。杨婶说这是“借春”,能驱一冬的晦气。 蔡全无来送账本和钱时,灰布衫换了藏青的,袖口却还打着同色的补丁。他摸出个油纸包搁在八仙桌上,里头是六必居的酱黄瓜: “就粥吃。” 月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账本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李天佑默算着数字,听蔡全无低声念叨: “今儿在广和楼碰见个戴呢子帽的,说是要长期订货......” 灶下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里,三个小的挤在床边玩翻绳,二丫的手指灵巧地勾着红线,翻出个“乌龟翻身”。 夜深人静时,李天佑常对着吴婶的证件发呆。那泛黄的纸页上,“吴小花”三个字被血渍洇得模糊,像朵凋在雪地里的腊梅。有回他梦见沈抗日背着枪从芦苇荡走来,醒来时枕头上一片冰凉。 这日路过西单电报局,他鬼使神差地买了张明信片。背面印着前门楼子的雪景,正面工工整整写着: “1947年春,一切安好。” 却不知该寄往何方。 太阳还没出来,永定河漆黑的河面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今儿有个大主顾要鱼要的急,还点名天亮前送到,李天佑和蔡全无只好早早来到城外抓鱼。 李天佑蹲在芦苇荡里收完一波鱼,手指头被冰凉的河水泡得发白。回城的三轮车把手上挂着的马灯正晃悠着,在城砖上投下细长的影子。离城门还有半里地,就听见岗哨扯着破锣嗓子嚷: “查良民证!麻利点儿!交钱了嘛就往里进,里面是什么,打开看看!” 照例在城门洞子里接受检查,递上鳃里藏着大洋的大鱼,那卫兵忙不迭的挥挥手让他们进去,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却猛然听到, “上回抓红匪那事儿,听说侦缉队又挨训了?” 城门洞里飘来股劣质烟味,两个歪戴大檐帽的卫兵正靠着青砖墙闲聊。年纪轻的那个靴子踩在石墩上,刺刀穗子扫着地: “可不嘛,上峰嫌咱们连几个崽子都逮不着,这不发配守城门来了……” “到底还是咱孝敬不够,你瞧那姓赵的,办砸了多少事,照样是队长,人家会敛财呀!” 李天佑招呼蔡全无把车停在旁边,佯装整理车斗里的麻绳,耳朵竖得笔直。却没注意到由于过于用力,麻绳已经在指节上勒出红印。 “要我说,赵队长那晚就该把慈幼院围死了!” 年长的卫兵啐了口痰,黄板牙在暮色里泛着恶心的油光, “非信什么线人,结果让人从狗洞钻出去......” “狗洞”二字像根针一样扎进李天佑太阳穴。他眼前蓦地闪过沈抗日染血的衣角——那晚正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他们钻过慈幼院后墙的狗洞,才能跑出城。 “听说跑了的崽子都是红匪大官的种?”年轻卫兵压低声音,“就那些个红党头子……” “可不!为了他们,红匪可不少下功夫,满城又是找人又是枪战的,闹了挺大动静,要不上面怎么那么动怒呢。” “赵队长这几天正打算挨家搜呢。”年长的突然凑近同僚,烟头在昏暗中划出红线, “听说还抓了个娘们儿,就是红匪专门为了那几个小崽子派过来的……” 话音被旁边马蹄声搅碎。李天佑攥着车把的手指节发白,看着烟头明灭间照亮说话人脸上的疤——新月形的,从眉骨斜到耳根。记忆如潮水翻涌: 那个雪夜,正是这道疤映着火光,把刺刀捅进了吴婶胸口。 “走了走了,换岗。”疤脸卫兵把烟头碾在城砖缝里,皮靴声渐渐往西边去。 李天佑抓起麻绳往车斗一摔,不小心挂住了马灯的铁钩。玻璃罩子“当啷”落地,惊得疤脸回头张望。 “对不住啊老总,乡下人笨手笨脚的......” 蔡全无忙拱手解释,李天佑蹲下来捡碎片,后脖颈能感觉到对方那审视的目光。 疤脸突然回身用枪托挑起李天佑的下巴, “抬头!” 碎玻璃硌进掌心,李天佑眼皮颤抖着强迫自己抬起头,努力掩饰发红的眼睛里那滔天的仇恨。 晨色里那道疤像蜈蚣在脸上蠕动,他闻见对方嘴里腐坏的蒜味: “叫什么,哪儿人?” “王......王铁柱。”他哆嗦着摸出良民证,指缝渗出的血染红了“南城菜市口”的墨字,“河、河北人,跟、跟老娘逃荒来的......” 李天佑一有钱就给自己和弟弟妹妹们准备了新的身份,这就用上了。 “河北老坦儿?”疤脸若有所思,好在这段时间李天佑身量长了不少,将将够到一米七的门槛,人也壮实了许多,任谁也不会把他跟当初城外那个奔命的瘦弱孩子联系起来。 “这位老总,我外甥胆子小,没见过世面,笨手笨脚的您多包涵。” 蔡全无挡在李天佑身前不断陪着笑脸,李天佑在后面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拳头却不由自主的攥的死紧。 “疤脸!”城门那头突然有人喊,“还走不走了!” 疤脸一脚踹翻车斗,鲤鱼在石板路上扑腾。李天佑扑在地上捡鱼时,听见皮靴声骂骂咧咧地远了: “晦气!碰上个结巴......”喜欢年代影综:1947我来了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年代影综:1947我来了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