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铎没有回应。
实际上,不管老太太有没有明确示意,那些东西最后必然会属于他的小孩儿,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也不曾动摇过自己的心意。真正使他举步维艰的并非物质上的弥补,而是现下他必须面对的一个又一个选择,如果他尊重老太太的意愿隐瞒事实,那么他就必须承受随之而来的所有风险,但凡宁予桐恢复了记忆,他终其一生都得不到他的原谅,但是,假若他在他醒来后如实诉说一切,那原本就精神崩溃的小孩儿或许只会更加痛苦,最糟糕的是,他很可能会因此而彻底失去他。
病房的光线实在太微弱了,他的轮廓一大半都隐没在黑暗中,只留着一道模糊的虚影。他生得高大,无论相貌能力都称得上出类拔萃,在他尚未离开沈氏的时候,往往一个冷漠的眼神便足以使对手惊惧,但现在,他不再无所不能,也没有了逼人的气势,只是沉默,仿佛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因为怀有软肋而叫人窥见了一丝无法掩饰的脆弱。
他垂眼看着病床上的宁予桐,大概是始终改不掉孩子气的缘故,他的模样和十六岁的时候几乎没有区别。
十六岁的宁家小少爷,有着繁星一样明亮璀璨的眼睛,在那场噩梦开始之前,他很少哭,也不怎么爱笑,可他笑起来却也是真的好看,虎牙尖尖,眼角的弧度像弯月一样漂亮。
他已经许久没有那样的笑容了。
沈铎摩挲着小孩儿冰凉的指尖,在长久的默然之后,他终于迎上了老太太的目光。
“……您打算怎么跟他说?”他哑声问她。
雪下得厚重,宁家小少爷又昏睡了两天,第三天拂晓,他在寂静晦暗的病房里醒了过来。
他的情绪还是很不稳定,尽管昏迷之前他因沈铎的出现而受到安抚,但在清醒之后,他却不再像先前一般毫无保留信任他——他对陌生的环境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抗拒,不允许兄长接近,不听沈铎说话,就连母亲伸来拥抱他的一双手都叫他狠狠打开了。
他对前来检查的医护也同样充满敌意,不论他们如何解释,他始终紧绷背脊不肯放松。他瘦得太厉害了,宽松病服拢着纸一样单薄的身体,嘴唇苍白不见血色,即便面上警惕,可瞧着却又跟那雨天时被遗弃在箱子里的小狗儿似的奄奄一息。
为了不叫他紧张,老太太把一屋子的医护都请了出去,自己扶着床头柜耐心和他说话。她顾忌医生的诊断,因此不敢说得太多,也不敢说快了,只慢慢告诉他,自杀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让他痛苦的一切早已过去,他现在二十三岁,因为一场意外才住进了医院。
心肝,她又说,你的右手伤得很重,不能乱动的,一定不能乱动知道吗,你要听话呀。
宁家小少爷还是谨慎地来回扫视,眼神戒备而胆怯。他尝试着去理解母亲的话,她说的那些事情他都记不清楚了,唯一知道的便是昏迷前的那一刻他正在浴室里拿刀割腕,痛感清晰强烈,所以他非常肯定那一刀已经划断了皮肤下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