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不碰钢琴了,绕是业界大家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沈铎遭了嫌弃却不服,一边骂着小王八蛋一边把他拉到怀里咬脖子。
于是乎那架钢琴便这样成了他的又一桩消遣,也因为仅是消遣,便不似刚学琴那样每天固定腾出多长时间来练习,沈铎要他随意,他便也不给自己太多负担,清闲时只当取乐,弹奏起来亦不讲究,有时本分,有时却能将一首野蜂飞舞弹得像老僧敲钟,不知道的只以为曲子里的蜂子喝醉了酒,拖着老长一根尾针满世界找不着家。
总之这样的生活没一处他能加以挑剔的地方,他乐得逍遥,如果不是沈铎出面答应了母亲的邀请,他原本是计划着捱过暑夏到了初秋再回去的。他悄悄算过了,那会儿正好赶上老太太做大寿,家里必定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到时候不管什么恩怨纠葛都能暂时放到一边不谈,哪怕心里不痛快,可好歹面上和和气气笑作一团,他也能少为那些矛盾操心。
可惜愿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宁家小少爷倚着车窗,低头理了理被他置于膝上的一小捧宝珠茉莉——这本该是秋日里才要送给老太太的东西,出门前叫他从花盆里摘出来了。扦插后的植株难养活,他的手艺也不好,因此就算每天细心照看着也只长成了这么几朵,看着稀疏了些,但好在花朵浑圆雪白,体态很是娇憨,老太太应该会喜欢的。
他垂眼打量手里的花束,随后逐渐出神想到了即将见面的母亲,还有其他久未重逢的家人。尽管十六岁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但从住院时的经历来看他跟他们的相处倒不成问题,他的二哥依旧内敛,三哥浮躁,却也慢慢有了当父亲的稳重姿态,嫂嫂待他更是跟待许靖舟一样没有区别。少年时代听过的传闻里的手腕和心思都是对付外人的,他们宠他宠得心甘情愿,更不盘算着从他身上捞到什么丰厚的回报,因此他也能毫无芥蒂地跟他们谈笑打闹。
唯一叫他苦恼的是宁予杭。
其实兄弟俩以前未必就没有口角,他知道自己顽劣,有时气性上头吵得凶了还会被宁予杭指着鼻子骂混账,可骂归骂,真等到心气顺畅的时候他也宠他,要说他这一身坏脾气是怎么被娇惯出来的,那里头自然少不了兄长的功劳。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是没有留过隔夜仇的,前一天扯着嗓门嚷得面红耳赤,等到隔天一早,再记恨也至多在餐桌上朝对方翻个白眼就过去了,他年纪小,做坏事儿没有心理负担,最后挨眼刀子的人一般都是宁予杭。大哥么,讲的是心胸宽容气量大,能海涵,怎么好意思学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从前的种种争执想来都觉得好笑,他原以为宁予杭也不会有多大变化,可世事难料,有过医院里兵荒马乱的那一出,他已经不太敢在他面前放肆了。他和沈铎的恩怨是一桩,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是一桩,所有人都劝他放下过去,然而宁予杭却不,知道他失忆之后他的脸色总是很糟糕,那天的失态也很难不让人猜测除了迁怒沈铎之外他是否还有大事未竞,缺了他这至关重要的一环,无论如何都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