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金枝

第一百四十八章 蠢货(1 / 1)

十几个河工,被打得遍体鳞伤。 身上本就破旧的粗布麻衣,早已变得褴褛不堪。 血凝固了,神情麻木了,周身散发着一股死气与绝望。 他们的双手、双脚都被锁上沉重的铁链,却还要被鞭打着挖土、搬运麻袋等重活。 到了晚上,也不得好好休息,而是被扣上枷锁,在营地示众。 “不把我们当人看!” 一句本是河工们抱怨的话,在此刻,被具象化了。 那些贵人,是真的没有把他们当人! 是任劳任怨的牛马! 是任人打骂的猪狗! ……唯独不是人! 但,这一次,河工们没有议论,没有抱怨。 他们默默的干活,默默的吃着难以下咽的猪食,默默的看着同伴们被凌虐。 仿佛他们被吓到了,被震慑住了,不敢再反抗。 然而,平静的山口下,是正在沸腾的岩浆。 八月十五,中秋节! 去年的时候,河道行营最是热闹。 那时的总管是杨睿、楼彧,他们仁爱、宽厚,便下令,距离家近的河工,可回家过节,与亲人团聚。 离家远的民夫们,虽不能回家,却可以休息,还有丰盛的饭食。 这些民夫们,有很多是生平第一次吃到烤得香甜酥脆的月饼,第一次喝到醇香的酒酿,第一次有闲心坐在河边“赏月”。 只隔了一年,河工们的境遇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休息,不能回家,没有美食,只能劳作,还要看着曾经的同伴们,被折磨、被羞辱…… 他们不再说什么“过去如何,如今如何”,也不再低低的咒骂狗官、狗腿子。 沉默! 整个河道行营,都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 愤怒在翻滚,血液在沸腾,只等一个火星,就能轰的一声,燃起冲天大火。 …… 不远处的沂河上,楼让、崔载等,似乎故意要彰显他们的富贵与权势。 本该合家团聚的节日,他们却还是邀请了河东、乃至沂河当地的势力们入画舫、赏明月。 陆怀瑾以及众家主们:……贼娘的,这俩货,莫不是有病? 中秋节,团圆节啊。 你们不愿与家人一起赏月,我们还想呢。 关键是,这边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岸边却黑灯瞎火、辛苦劳作。 贵族们豪奢享受,是事实。 可他娘的也不能故意弄个对比啊。 两天前,就已经闹出了河工“以下犯上”的祸事,楼让和崔载不说想办法安抚,却还—— 陆怀瑾再次在心底骂着:蠢货!真真蠢货! 幸亏—— 陆怀瑾端着酒盏,微微垂下眼睑,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楼彧坐在陆怀瑾的对面。 他年纪小,地位却超然,几乎是跟陆怀瑾这个刺史平起平坐。 他也端着酒盏,没有加入众宾客或是推杯换盏、或是即兴创作诗画的活动中。 “……胖丫头一定在吃各种馅料的月饼!” “今年那颗豆芽菜是不是又做什么鲜肉馅儿、云腿馅儿的?” “明明是烤饼,却弄得像毕罗一样!” 楼彧精致的面容上,挂着温煦的浅笑,心里却在惦记胖丫头,吐槽郑十三的“创新”美食。 唉,若不是今夜是最合适的时间,所有的准备都为了“此刻”,楼彧才不愿跟一群不知所谓的人在秋风萧瑟的河上浪费时间呢。 在坞堡里,与胖丫头一起赏月,不好吗? 再不济,也可以与先生等,一起吃酒、作画,从先生那儿“骗”些作品,亦能当做传家宝呢。 可惜了这皎月,可惜了这好时光啊! 楼彧默默叹息着,端起酒盏,抬头,遥祭明月,楼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陆怀瑾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楼彧的动作,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异彩,便也学着他的模样,敬明月、敬自己。 要、开始了吧! 陆怀瑾放下酒盏,右手随意的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思却已经开始飘散。 秋夜的风,轻缓而清凉。 天空中的云彩,一点点的飘动。 一团云朵,慢慢的靠近了那轮皎洁的圆月。 “银盘”开始有了阴影,远远望着,就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月饼。 而随着云团的飘动,那缺口越来越大,直至彻底“吞噬”。 天,黑了下来。 画舫上,却依然灯火璀璨。 楼让、崔载等贵人们,丝毫没有在意空中的景象。 云遮月嘛,正常! 用不到了多久,云就会吹散,皎月也就重新展现。 接着奏乐! 接着舞! 兴致上来了,崔载等,竟也拍案而起,与舞姬、乐伎等闹作一团。 胡旋舞! 柘枝舞! 剑舞! 不能说群魔乱舞,却也都有几分“放浪形骸”。 画舫里,欢快的气氛,几乎达到了顶点。 就连因为残疾而不能跳舞的楼让,也被气氛感染,竟夺过鼓槌,咚咚咚的敲起了鼓。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楼彧:……没眼看啊! 不过,想到这可能是自己的好叔父的最后一天了,若是能够快乐些,即便死了,也能“含笑九泉”吧。 楼彧的毒舌,果然是死性难改。 他含笑看着,虽然没有加入,却也故作清高的隔离在外,他似乎很享受于众人的“即兴表演”。 哗啦! 哗啦啦! 画舫上的喧闹声,掩盖住了细微的水声。 咚! 咚咚! 楼让的鼓声,似乎还有“回音”。 哐当! 似乎是酒坛被砸碎的声音,不过,看到宴席上歪歪斜斜、踉踉跄跄的人们,听到动静的人,也不会惊诧。 抱着酒坛子、却跟着跳舞,一时不慎,摔了酒坛子,都是正常啊! 轰! 画舫上的灯笼、火把,燃烧得格外旺。 空气中,微风拂过,哔哔啵啵的声响,愈发明显。 隐约还能闻到火烧的味道。 众人玩儿太尽兴了,就连护卫们,也实在没忍住,偷偷加入进来。 许多异常,也都被“喧闹”所隐藏。 直到—— “咦?这是什么味道?今日有炙肉?” “我也闻到了!还、还好像有些烧焦了?” “好热啊!这都秋天了,居然还这么热?” “前头好大的火光啊,这难道是总管准备的‘惊喜’?” “……不好!火!着火了!” 喝得东摇西摆的宾客们,终于发现了异常。 画舫,着火了! 船舷、甲班,都在燃烧。 “该死!居然走水了!” “快!快灭火啊!” 楼让丢下鼓槌,只觉得扫兴。 他阴沉着脸,冷声下达命令。 已然有些微醺的护卫们,不敢再“摸鱼”,赶忙跑去打水、灭火。 宾客们开始有些骚乱。 火啊,这可是火! 虽然他们就在河面上,但在水里,依然被烧死的情况,并不罕见。 “快跑!快跑啊!” “……等等!我、我怎么觉得,这船,好像在下沉?” “该死!船底被凿穿了!进水了!船、船要沉了!” 又有人发现了这个更为可怖的事实。 本就因为“失火”而慌乱的众人,愈发的惊恐。 有的人,甚至一时情急,直接跳进了河里。 乱了! 整个画舫都乱成一团! 楼让又急又怒,好好的赏月宴,居然被搞成—— 等等! 也不都是坏事啊! 现在这般乱,若是“有人”在混乱中,被误伤(刺杀),也属正常! 是吧!大侄子! 楼让的目光,慢慢的、慢慢的扫向了楼彧。 本就阴郁的双眼中,此刻闪烁着嗜血的残忍。 “就是不能也让你摔断腿、当个瘸子了!” 可惜了! 楼让略扼腕。 可他也知道,这应该是自己报复楼彧的最好机会。 哦不,不止! 弄死楼彧,只是他报复的第一步。 他还给楼彧准备了“惊喜”—— “知道你喜欢王家那胖丫头,我这个做叔叔的,最是疼你,自然要成全你!” “大郎啊,你就安心去吧,我会把那胖丫头也送下去陪你的。” “……还是阿叔对你好,让你死了,还能有个伴儿!” 楼让快慰的想着,高高上扬的嘴角,写满了得意与痛快。 “动手!” 楼让压低声音,对紧跟在身边的亲卫下达命令。 “是!” 亲卫应了一声,便快步朝着楼彧而去。 他抽出刀,故意大喊一声:“贼人,尔敢!” 仿佛有贼人混入了画舫,正欲刺杀楼彧。 亲卫呢,不是来谋害楼彧这位贵人,而是要“救”他。 横刀出窍,冰冷的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楼彧挑眉:……就这? 啧,楼让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楼彧一个纵身,宛若一只灵巧的鹞子,直接避开了亲卫那凶残的一刀。 “大胆贱奴,身为楼家仆从,竟敢对我痛下杀手?” 楼彧将自己腾空的同时,也不忘怒斥亲卫的“背主”行径。 不就是抢占舆论嘛,胖丫头都会玩儿,更何况他楼彧? 陆怀瑾就在对面,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脱口喊了句:“贼人?哪里有什么贼人?我看你才是要刺杀主人的贼人!” 得! 神助攻! 果然是“队友”! 楼彧知道,陆怀瑾这是在向他卖人情。 楼彧一个翻身,不但躲开了刺杀,还跳到了另一边。 那亲卫,见自己一击不中,还暴露了行迹,并没有就此作罢,而是继续追杀。 “楼彧,你不敬亲长,谋害叔父。就算郎君不许奴乱来,奴也要为郎君报仇!” 亲卫倒也不蠢。 他把这场刺杀定义为个人行为,而非楼让的指使。 他快速的追上楼彧,再次挥舞着横刀。 寒光闪烁,刀锋逼人。 楼彧继续闪躲。 看到楼彧这般狼狈的东躲西、藏,楼让愈发畅快。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哈哈! 楼彧,竖子,你也有今日! 许是太兴奋了,楼让浑然没有发现,燃烧的甲板上,已经摸上来了许多身着麻衣的河工。 其中一两个,不知在哪里“捡到”了横刀,并在奔逃的人群中,精准的找到了楼让。 “狗官!!” “去死!” 两个河工,一左一右的冲到了楼让近前。 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 暴喝一声,便无比快速的挥刀。 噗! 噗呲! 两记刀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哗! 颈动脉被割断,鲜血喷溅而出。 哐当! 楼让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他的胸口,还插着一柄无比锋利的横刀。 “……狗官死了!哈哈,兄弟们,我给你们报仇了!” 确定楼让死得不能再死,两个“河工”大笑两声,便转身跳进了河里。 陆怀瑾眸光闪烁。 好个楼彧,这才是杀伐决断、干净利索呢。 杀了仇人,还不会落下任何把柄。 任谁来调查,都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楼让贪婪、残暴,逼得河工造反。 混乱中,楼让却还趁机谋杀自己的亲侄儿。 他只顾着害人,却导致自己身边护卫空缺,继而被乱民所杀! 这,可是经典的“害人不成反被害”。 亦是让大快人心的“恶有恶报”! 楼彧不但要杀人,还要诛心,让楼彧死了都要被人骂一句“活该”。 即便似陆怀瑾这般,猜到了真相,也只会觉得楼彧厉害,而楼让愚不可及! 蠢货,死了都不可惜呢。 楼让死了,躲在桌案下的崔载却“侥幸”躲过一劫。 陆怀瑾挑眉:侥幸吗?不! 这场祸事,还需要有人承担呢。 作为楼让的狗腿子,崔载就是最佳的人选。 楼彧,年纪虽小,行事却周全。 不愧是杨世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也不枉他陆怀瑾—— 哈哈,不可说!不可说啊! …… 沂河上,纷乱很快就结束了。 但,浓郁的夜色中,还是有一股“水匪”,混入了河东。 楼氏坞堡,王姮与姜侧妃等一起赏月、吃酒。 “九娘!不好了!郎君出事了!” 赵锦娘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脸上写满了急切与担忧。 王姮腾的一下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阿兄出什么事儿了?” “九娘,河道行营发生了民变,郎君被乱民围困,生死不知!” 赵锦娘提到沂河,便想到了几年前的沂河之变。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贵人的画舫。 只不过,那时,她是待宰的羔羊。 而今日,她却是执刀之人,她有了“反杀”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的资格与能力! 贵人? 哼! 谁天生高贵? 谁又天生低贱? 今日,她这个低贱的奴婢,就要告诉贵人们,她赵锦娘不可欺。 姜侧妃:……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蠢货? 王姮也在心底微微叹息:唉,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喜欢攀金枝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攀金枝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