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带着……”妘竹紧张万分,吐字都不太利索,把药递给他。 她太害怕了,上次岑枝也是这样,在她面前生生没了气息。 雪尽拿着药丸送到她嘴边,岑枝昏迷后,却紧咬着唇,任他使尽浑身解数也解不开。 反倒咬得更紧,唇上都是一条血线。 他又不能暴露自己会武功,附在岑枝耳边,悄声说: “不想死就张嘴。” 妘竹没听到他说什么,更是把注意力都放到岑枝身上。果不其然,岑枝蹙眉后,微微松口。 雪尽将药塞进去,二话没说,将她拦腰抱起,去往慈安宫方向。 妘竹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瞧见,二人步子都走得飞速,迅速拔下岑枝头上的步摇,抓在手心。 若他行不轨之事,妘竹必定拼命杀了他。 行到慈安宫门口,雪尽见门口没人,朝妘竹示意,自己才抬步进去。 妘竹颤声,“放心,此处没有外人。” 待岑枝被放到榻上,他才累得喘了口气。 眼神盯着妘竹,这丫头,还挺忠心的。 遂而覆手把脉,“此刻不要惊动太医院,扭伤的地方,金疮药每日两次,明日醒后,先喂清粥,不喝也得喝。” 妘竹看看岑枝。 “不许说出去,不然……” 雪尽摆手,抱胸看她,耸肩表示。 “知道。你记住了吗?” 妘竹颔首,等她再回头,那人不知哪去了。她放下步摇,翻出金疮药帮她上药。 整个脚踝扭得乌青,碰一下岑枝就会闷哼一声,她尽量小心涂药,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雪尽看着殿内烛火通明,心头一颤。 方才,自己猛得心悸,心想不好,赶忙四处寻她。 看到她痛心疾首,不禁暗讽,帝王真心,果真瞬息万变。 他不知道。到底是害怕这张脸再死一次,还是害怕岑枝再死一次。 但还是条件反射去接住她。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接住心结里,支离破碎的她了。 灯会将她截出后,发现有故人之姿,他也慌神。光阴荏苒,他飘零轮回,终不见故人,天意弄人,叫他好找。 本想带她离开,纠结半天,还是不敢试探。 怕是,又怕不是。 岑枝不记得他,眼睛里都是害怕。是他一直麻痹自己,毕竟,商儿已经死了很久了。 见病秧子拖慢脚步,狠心将她撇下。心中料到,未歇一定会将她送回去。 那时,自己十分抵触这张别无二致,如出一辙的皮囊。 可自那以后,每每闭眼,他居然开始贪恋她再次相见,梦到平岁山的点点滴滴,就像商儿仍在眼前。 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故影斑斑,前尘尽显。是他的心魔,还是他真的快忘记商儿的性子。 你不是她,却生得一副她的皮囊,真叫人难办。 深夜,他端坐在观星台二楼,望着漫天雪花,四肢冰凉,窗户乍然打开。 “阁主。”未歇一身夜行衣,毕恭毕敬开口汇报,“二人并未共枕,景熹帝回了宣政殿,看样子是要拟旨封妃。” 雪尽额心突突跳,不耐烦,“谁问你了?” “属下唐突了。”未歇抱拳叩首,面色绷紧。 雪尽沉默以对,不想多言。 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她也许是做了一个怪梦,只是身上有些凉。 雪铺得很厚,开窗的一瞬间,窗台顷刻沾满雪。 她摸索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窗,想着是如何纷纷而下,如何寒风刺骨。 雪花飘入她的眼帘,抱膝见它坠落,挣扎,随之而来的,是无济于事。 化了,雪化了。 不对,雪本来就是会化的。 妘竹听到屋内的响动,等了一会才进来,见她正坐在地上,拿来披风,盖住她的身子。 觑见,她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噩梦,眼皮翕动,眉头紧紧皱着。这次,妘竹抚不平,只能静静陪着她,反握她的手。 她流下的眼泪,干涸后,留下痕迹,微微反光,脸色更显憔悴。 妘竹想让她不那么害怕,把肩膀挪回去,挺直脊背,迟疑把手伸到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岑枝就落到她肩头。 呢喃私语,“怎么办?” “爹爹阿娘,我想回家……我好想你们……” 妘竹平复完自己的心情,搂紧怀里的人,望着炭盆愣神。 那时,她是籍籍无名的掖庭奴。少时双亲亡故,被迫入宫,嬷嬷怜惜她年纪小,不曾让她干重活。 免不得大家讨厌这样的关系户,年纪大一点的,直接刁难苛责她;年纪小的,与之为伍,阳奉阴违,虚与委蛇。 她那时常常殚精竭虑,食不果腹。 若是反抗,她们会变本加厉,让她跪在大雪里。冬日搓洗太多衣裳,想睡个安稳觉,她们就往她被窝塞雪团,弄的她手脚皲裂,夜不能寐。 “有本事就去告诉嬷嬷呀?好好看看嬷嬷是心疼你,还是顾全大局。” “是呀是呀,嬷嬷过段日子就要出宫了,看你得意几时?”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几人奚落声,震耳发聩。她只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七岁的主子是那样的鲜亮明媚,只身闯进她晦暗的日子,带她逃离苦难。 那日,主子带着身边带着几个漂亮姐姐,忧心向她走过来。 “要不要吃点东西?”撑脸鼓腮,天真烂漫,拉着她坐到廊下。 漂亮姐姐把食盒打开,示意她拿着吃,她们都是那么善良大方。 受宠若惊,连忙擦干眼泪和手上的糕点渣,崩溃大哭。 “谢谢主子,谢谢主子……”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几遍这句话,她只会这几句。 主子从头上取下些发饰,插到她发髻上,频频点头,“吃吧吃吧,饿坏了吧,不打扰你。” “我需要你这样一个勤劳细心的玩伴,你可愿跟着我?”笑着托腮。 与她的狼吞虎咽形成对比,落了点心,心里咯噔。 “主子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一定好好服侍主子。” 她不识字,更别说读书。 主子作为太子伴读,每日需要寸步不离陪着太子念书,太子对她先前也是爱搭不理,她不在乎。 空闲时,主子会兴致冲冲教她认字读书,夜里窝在被窝读话本,与她叽叽喳喳讲所见所闻。 在她眼里,主子冰雪聪明,一点就通,知天下趣闻乐事。 “没关系,现在这样已经很厉害了,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来。” “妘竹,这个字呢,很好记,你就当它是一个物件,带入一下。” “妘竹,我就知道你可以!” “妘竹,其实不管什么事,总会有解决办法,不要抱怨太多,给自己喘口气。” 书案上,岑枝看她写字,不时撅嘴喂她吃蜜饯。 “妘竹是奴婢,主子吃就好。”怯懦,抓紧衣裙。 岑枝弹她的脑门,显然被她的话气到,“谁说你是奴婢了?我们在这宫里,是相互依存的好朋友,知己。不要胡思乱想,你很好,你值得,知道吗?” “奴婢卑贱,怎能和主子相提并论。只要主子不嫌奴婢添麻烦,碍眼,奴婢什么都能做。” 说着说着,笔拿不稳,掉在宣纸上,留下黑黑的墨团,慌张认错。 岑枝托住她的手臂,心疼她的遭遇,语重心长, “妘竹,你已经离开了吃人的掖庭,现在跟在我身边,不用畏首畏尾,大胆放心做自己,我相信你。” “那菱粉糕,是皇后赏赐的,一起吃怎么样?”捧着青玉托盘,眉眼弯弯。 音音别怕,我在这。 后来六年,变化翻天覆地。杨家一案,皇后愤懑而终,孝期三年都没满,十一岁的她就成为了继后。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最终一丈深渊。 恰逢先帝病重,前朝的事,主子得常去东宫走动。我知道,主子怕太子,那一箭,若是太子下了狠心,她便可血溅当场。 那一箭,也彻底击穿了她对太子的情意。 先帝病危,太子正在前朝彻查偷税一案。 主子伏在榻边,慌慌张张喂药又喂水,先帝一口都喝不进去,张御医深深叹了口气,主子吓哭了,拉着先帝不放手。 “陛下……” 齐源摸摸她的脸,对着龙帐露出久违的笑,“商商别怕……朕睡一觉……” “玉玺和遗诏……刘公公会教你……” (刘公公就是大内监 后来随先帝去了) 殿内落针可闻,众人表情十分凝重,无不唉声叹气。 岑枝左看看,右看看,抓紧了他的手,抽抽啼啼哭,“陛下不会有事的,不要留我一个人…… “我好害怕……” 齐源身体极度瘦削,双颊凹陷,嘴唇发白,面如死灰,浑身形同枯槁一般。殿内明灭的烛火里,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声。 浓重的药香弥漫出来,加着齐源纤瘦的手被岑枝握着,烛光摇曳,无不彰显绝望无助。 齐源笑着笑着就哭了。 大内监早就带着众人退到屏风后,齐源口唇干涩无比,嗓音沧桑道, “朕死了,你就是小寡妇……” “朕对不起你们……” “镶银环腰带……一起入皇陵……” 抓紧手中的黑色腰带,两行苦泪落下,停在半空没落到岑枝脸上的手,永远的垂下了。 话落,他就彻底没了生机,清灰之色萎靡,岑枝再也忍不住,伏在榻边大哭不止。 大内监高呼: 陛下驾崩了! 丧龙钟声撕开凝滞的空气,低沉浑厚的哀鸣似裹挟千年呜咽,每一下都撞击着人心深处,苍凉悲怆,响彻天地,众人稽首送别,啜泣声起。 齐贞差一步,守在殿外,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大内监旁边跟着失魂落魄的岑枝,声音凄厉。 奉 天承运 皇帝诏曰—— 朕以凉德,膺天命践祚,倏忽已逾十四载。今疾势沉笃,恐大限将至,念社稷之重、藜元之托,谨布遗训于天下。 皇太子贞,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政务,宜登大位。丧孝期间,军国大事,不可停歇。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我民,毋负朕望。 凡军国大政,咸遵祖制,慎刑薄赋,抚民以仁。边隅之地,宜固疆防,勿轻启战端;河工漕运,须时加修葺,以利民生。 皇后岑氏,入宫以来,礼教娴习,端淑柔嘉,着尊为皇太后,德协坤元,化洽家邦。 丧葬之仪,一如汉文勿异,并无所改,依存旧制,务从俭约。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齐贞行完大拜之礼,岑枝被妘竹扶着,两眼都没有光彩了,听完简直要昏死过去。 大内监将圣旨递到太子手上,无奈地笑了笑,仰望着苍穹,在一众宫人面前,血溅当场,死不瞑目。 他捂着喉咙,“奴才…愿意追随陛下……” 岑枝走下去,浅蓝色裙裾溅上几滴鲜血,颤抖抚闭他的眼睛,裙摆鞋履都是血,她看了看齐贞,浑身脱力摔进拥簇上来的宫人怀里。 齐贞忙着前头的事宜,压根顾不上她,停灵那段时间,她几天几夜不敢出居安宫,食不知味,总是半夜惊梦。喜欢淇水商商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淇水商商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