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毕竟将军一向骁勇。”这几日的夜里总下雪。沈知书如约抵达重宴阁的时候,并未急着掀帘儿,而是将白狐绒大氅解下来,三两下抖落上头的雪粒。夜色已晚,来往行人更少,迎宾之人早已不知何处去。沈知书自己掀帘子进去,险些与大门旁蹲着的一个姑娘撞了个满怀。这姑娘正是那掌柜的女儿,拍拍大腿站起来,错愕地“呀”了一声:“将军来得早,长公主殿下还没到呢。”沈知书笑道:“你蹲这儿做什么?倒唬我一惊。”“我扎马步。”小姑娘同上次比起来行事大方了许多,一板一眼地说,“我娘说,我身子骨实在弱,让我没事儿就扎马步练练。”沈知书将她上下打量一圈,摇摇头:“我瞧着倒挺好,若无参军打算,健康就行,不必追求一身腱子肉。”“可我娘想我参军呢。”小姑娘说,“我娘说,成为一名将士,上战场保家卫国,是南安国人毕生的追求。”沈知书心道这“毕生的追求”还挺容易实现的,转头上兵部报个名就成。沈知书信口接话:“那简单,你明儿就来将军府找我,我给你在军营里头安排个位置。”“当真?”小姑年眼睛一亮。“千真万确。”沈知书笑道,“只是上战场可是要断胳膊掉脑袋的,你不怕?”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将军都不怕,我也不怕。”沈知书正要顺嘴夸赞两声,忽然听见后头扑簌簌一阵帘子响。她眯起眼,转头望过去,便见长公主披着月白的雪袍,拢着汉白玉手炉,长身玉立于门口,正提足往里迈。视线相撞,长公主轻轻颔首。三人在狭窄的柜台前的走道里站着,此情此景与上回极其类似,但姜虞并未说“沾花惹草”之语。她慢条斯理地解了外袍,递与身后的侍子,淡声问:“将军几时来的?可有久等?”“不久,刚到。”姜虞点点头,转头问那姑娘:“碧芳阁收拾出来了么?”“我娘一早便着人打扫好了,只等着殿下大驾光临。”小姑娘说。姜虞于是转身径直往楼梯上走去,撂下一句浅淡的话音——“我且上楼了,将军请自便。”……这有什么好自便的,自己还能去哪儿?沈知书如此腹诽着,一甩衣袖,也抓着栏杆往上跟。-沈知书原想着碧芳阁不过一个小房间,稍微清扫一下便好的,如何能用到“收拾”一词呢?而待她迈进门,看着圆桌、八仙桌、贵妃椅、床榻一应俱全的场景,长舒一口心,心道自己还是见识浅薄。待侍子俱退出门后,沈知书不由得问:“不是聊刺客之事么?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其余的且不提,这床又是为何?”“这事颇有些复杂,估摸着聊得有些久,原想着将军若撑不住,便可在此歇一夜。”长公主道,“我看将军对床也不陌生,此前已然拽着我摸爬滚打过两回了,不是么?”……长公主这是开了个玩笑?怎么会有人用“今天天气真好”一般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开玩笑?沈知书干巴巴“哈”了两声:“确是如此,只是场景不同。头一回是殿下央我,第二回是顺其自然,这一回却略微莫名其妙。”姜虞瞥她一眼,没接“莫名其妙”这话,淡声进入主题:“已彻查秋雁遗物,发现一处有些反常。”“何处?”姜虞从宽袖里捡出一张银票:“这是从她箱柜里发现的。”沈知书问:“这有何不妥?”“宫女交易大多用真金白银。一则银票数额较大,一张五十两起,她们很难一次性得到这么多;二则银票不易保存,且一丢就是五十两,得心疼好一阵。”“如此说来,这银票大约是幕后之人予她的了?”“正是。”沈知书笑道:“早知其有幕后之人,且驱使她做这事时必是威逼利诱,而这利诱定大多是拿钱利诱。殿下此一发现并无大用处,顶多算是证实了‘她幕后有人’的猜测。”“将军莫急,我还未说完。”姜虞说,“每张银票都有批号,我通过批号命人彻查银票流通,虽有些艰难,然总算是有所发现。”“嗯?”“这一张银票,原是出自皇上赐予黄世忠将军的一万银票的那一批。”“黄世忠这名儿有些耳熟……”沈知书陡然想起白日里谢瑾同自己说的“黄世忠管左步兵”,心内了然,“这黄将军是大殿下麾下?”她顿了顿,叹了口气:“然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许是银票被黄将军花出去了,几经转手到了幕后之人手中。”“银票崭新。”“这也……”“查了黄将军府一年来的流水,明面上并未将这批银票花出去。”“……!”沈知书着实有些错愕——不是,这都能查???姜虞淡声道:“定要我将此话说得如此直白么?”“非也。”沈知书蹙眉,“我只是因着保险起见,多怀疑怀疑。”“相关证据不方便交由将军查看。”姜虞说,“全看将军信不信我。”沈知书即刻接话:“我自然信。”“为何?”沈知书半挑着眉,一错不错盯着她瞧,忽然大剌剌瘫进了椅背里:“殿下这问得倒是有趣。殿下将这些事说与我听,不就是期望我信么?”她说着,又坐起身,往前倾过去,直视上姜虞的眸子,轻声道:“我若半信半疑,你又不乐意。”姜虞纹丝不动地坐着,眯了一下眼,答非所问:“你可又在沾花惹草?”“……血口喷人。”沈知书笑道,“我哪来的胆子沾惹殿下?”“这可不好说。”姜虞淡淡道,“毕竟将军一向骁勇。”沈知书修长而粗粝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桌台,挑眉开了腔:“殿下是在夸我么?”姜虞眯眼盯了她片刻,将目光移开了:“是,在夸你。”两人的称呼已然乱了套,沈知书许久未称“下官”了,长公主也上一声“将军”下一声“你”。于是某种别扭的亲近感便悄无声息地露了头。而此时此刻正聊着正事,这种亲近感便着实显出几分……诡异。沈知书蹙了一下眉,正想将话音拐回去,欲去拿茶盏的手腕忽然一顿。她将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压低嗓音说:“外头好像有人。”姜虞滞了滞,轻声问:“咱们的侍子不是守在外头么?她俩不是人?”“非此意思。”沈知书说,“那人……杀气很重,手头应当拿过无数条人命,我们刀尖上行走的,对这种气息会格外熟一些,故此能发觉她的存在。”“嗯?”“我不知晓此人的动机,但外头没动静,我俩的侍子应当并未发现她。她应当是悄无声息地躲在某处,伺机而动。”沈知书还欲再往下分析分析,讲出一些“她是否是前来刺杀”诸如此类的话,却见原本在八仙桌那头淡然坐着的姜虞猛地起身。下一瞬,姜虞一屁股坐到了自己身旁。“我知那人来于何处,又是为何来此。”方寸之间的雪松气陡然浓郁起来,相伴而生的,是姜虞低沉而淡漠的嗓音,“……请将军再帮我一忙。”第28章 “下不为例。”沈知书有些错愕,脑子里霎时铺开一张地图,将过往姜虞央她帮的忙全部串到了一块儿,继而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外头那人是此前下药并监视你之人?”沈知书蹙起了眉。“不是她本人,是她眼线。”姜虞道。“曲曲一个眼线能有如此浓郁的煞气?”“此人隶属于一个……杀手组织,故此煞气浓郁。但她并非来刺杀我,只是奉那人之命来监视我。”“停,殿下说得我有些晕。”沈知书抱起了胳膊,不解地问,“你便告诉我那人是谁又能如何?倘或我能帮你解决呢?”姜虞却只是摇摇头。……又是这种宁死不开口的态度。沈知书深吸一口气,攥起茶盏灌了杯凉茶,被眼前人弄得有些没脾气。她抓了一把头发,沉声问:“那殿下期望我接下来如何做?”姜虞说:“再同我做一出戏。”“仍演彼此心悦,情意深重?”“……是。”桌台上那雨过天青釉瓷瓶里的腊梅开得正欢,欢到有些抢眼。沈知书的眸光从姜虞眼尾的小痣挪到花蕊上,晃了一圈,又轻飘飘挪回去。她把杯盏掼上八仙桌,忽然勾唇笑出了声,眉眼间却毫无清润的悦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