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平台上的事件热度也已发酵,热搜上来了又下去,下去了再上来,舒望这两天也时不时会刷到相关内容。今天很意外地,刷到了她爸舒长亭的名字,是一段讲座后的发言——“有许多同学会问我关于毕业后就业的问题,说实话,我在学校里教了一辈子书,实在是不太清楚外面的就业情况,给不了你们很好的建议。”“他们会问我说,舒教授,现在学文是不是真的没什么前途?我们在学校里学那么多诗书礼义,毕了业发现月薪三四千,好像什么用都没有啊?”“这个我倒是能回答,我的回答是,读书确实没什么用。”台下笑声一片,舒长亭继续说道,“因为读书本来就不是为了有什么用处的。”“我说你读了那么多诗歌,也成不了李白苏轼那样的大诗人,读了那么多历史纵横捭阖,到了现实也全无施展拳脚的地方,到头来还是要为了下个月的房贷车贷发愁,那么你说文学到底有什么用处呢?”“要我说,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正衣冠,明德行。你该从书里知道的不是今天大白菜几块钱一斤,这些菜摊老板会告诉你,生活本身也会告诉你,你该知道的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总会遇到很多问题,有矛盾,有诱惑,有不得不为,也有不得已而为之,会遇到很多灰色地带,甚至要对抗自己本身的人性弱点。要懂得自察,勤于自省。”“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也教过那么多学生,我不敢说自己就是一个完全道德品质优秀、十全十美的人,可我知道一点,我知道什么是错的,我知道做了什么事值得羞愧。”“你知道文学从不会给你标准答案的,当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终于在现实的风雨里领略了这个世界本来是如何,而身边又有无数声音告诉你,你应当该如何,到头来,其实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选择如何。”“我希望文学能成为你们心中永不熄灭的那盏灯,哪怕在最漫长最黑暗的路途中前行,也要坚守自己心中你认为是对的事情。”“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下班时,舒望给舒长亭打去电话。“喂,怎么了?”“我在网上看到你的视频了,是因为最近的事么?”“学校里确实发生了点事儿,你在网上应该都看到了。”“你是针对这件事说得那些话么?”高校教师的演讲视频被发上网不是新鲜事,但被卷到这种事件当中,属实不算是好事。“我就是当时有感而发,其实也不是针对这个事情,可能学生们听到了,有了联想,就传开了。”舒望听到张静月在一旁念叨他,“人家都知道明哲保身,就你要出这个风头。”舒长亭倒是不甚在意,“我也没说什么,比起那些小孩,我这都是小打小闹了。”往常父女俩很少通电话,女儿难得关心他,舒长亭挺高兴,一开了头,话就多起来。“有的学生都在学校里贴大字报了,到处搞得鸡飞狗跳的。”“还有上次出去玩你见过的那个,唐逸枫,在网上发公众号文章,辅导员想打电话让她删了,都找不到人,连我也找不到她。”……舒望挂断电话后,心下了然,原来是闯了祸躲到她家。-舒望下班回家后,就看到唐逸枫在沙发上睡着了,客厅只留一盏小台灯亮着,昏沉夜色与幽暗灯光下,她缩在沙发扶手一角,脑袋枕着靠枕。轻轻关上门,换下外套,舒望走到她身边蹲下,正想着要不要叫醒她时,唐逸枫先睁开了眼。“你回来啦……”她出口的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和朦胧,没起身,就着这个姿势盯着舒望看。舒望伸手摸摸她头发,又摸摸额头,“怎么不到床上睡?”“本来没想睡的,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她眯了眯眼睛,很喜欢舒望摸她头发时的感觉,好轻,好温柔,好像带着满满的爱意。“闯祸了?”唐逸枫愣了一下,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还行,问题不大。”舒望嘴角轻笑看她,“问题不大你还躲到我这里?”“你都知道了?”“我爸跟我说了一点。”唐逸枫一时默然,舒望起身坐到沙发上,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如果她问了,唐逸枫觉得自己一定会跟她说没事,跟她说不要担心。可她什么都不问。唐逸枫抱着膝盖坐到她旁边,脑袋靠在舒望肩膀,就看着茶几上的鲜切花,是几支香槟玫瑰。“你说林建章会受到惩罚么?”舒望斟酌开口,“也许会停职,也许会拘留,如果有明确的证据指向,那他的职业生涯就算是彻底完蛋了。”她停顿一下继续,“可无论是哪种结果,跟那些人受到的伤害相比,都不过是万分之一而已。”加害者损失名利,受害者却要承受一辈子的痛苦记忆。唐逸枫闭上眼,轻声说:“真想把他套个麻袋揍一顿。”舒望伸手揉她的耳朵,没对她这个想法发表看法,以往她认识的唐逸枫从不是莽撞不知轻重的人,这次如此反常,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认识发帖的人?”“你怎么知道?”“我猜的。”唐逸枫鼻息动了动,发出一声很短促的轻笑,“你好厉害啊。”她伸手抱住身边的人,长久没有说话,只嗅着对方身上好闻的味道,这个味道好让她安心。“她是我另外一个室友,第二个发帖的人。”“你上次没见过她,她是一个脾气特别特别好的人,以前有一次,我跟薇薇在宿舍闹,不小心把她水杯打翻了,那个饮料弄得她衣服上到处都是,浅色的衣服,擦都擦不掉,我俩当时都慌了,也不敢说话,可她一点都没生气,跟我们说洗洗就好了。”“如果我能多注意她一点,是不是在事情发生时就能知道了?我就埋头忙自己的事情,都没留意到她有什么反常,她这学期没来上课,我也没怎么关心过,也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其实她跟我们说了也没用,我帮不上她什么,做什么都帮不上她。”“她是个很好的人,为什么好人要遇到这么多不好的事情?”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近乎把字句都藏在舒望的外衣里。这个问题有谁能回答得了?唐逸枫无法,舒望也无法。老天总喜欢捉弄人,每个人都会接到不同的人生问卷,有人切肤,有人锥心,有人被扔进泥潭恶沼,一辈子受尽生存之苦,有人被扔进富贵名利场,反复叩问人性是否真的如此脆弱不堪。人们常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该相信这是无法摆脱的命运,还是该相信所谓命运不过是过往所有惯性选择下的既定路线。可到头来,这张问卷任何人都无法代替本人作答。-舒望晚上送唐逸枫回了学校,唐逸枫上楼时候遇上一瘸一拐的陆识薇,正被周玲搀着走。“你这怎么弄的?”“摔了一跤呗。”陆识薇手还捂着屁股,“让那小保安追的,在食堂后边那瓷砖地卧倒了。”唐逸枫也想上手扶她,陆识薇没让,“你俩这一边一个要给我架起来啊?我又不是瘫了。”周玲也表示没事儿,“你看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死不了。”三人彼此看一眼,唐逸枫带着一夜没怎么睡的黑眼圈,周玲衣服蹭脏好几处,陆识薇更是站得歪七扭八,看着都不太好,但好在她们是一起的。开门后,黄诗晴就坐在椅子上,脚边是两个大编织袋。“小枫,薇薇,周玲,停下吧,我明天就要回家了。”“谢谢你们。”-黄诗晴走的那天,北城依旧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蓝天,白云,清风,鸟鸣,清晨的校园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唐逸枫和陆识薇一人提着一个大编织袋,周玲抱着背包,一路安静地送她去车站。她们三人一起凑了5600块钱,黄诗晴不收,陆识薇就直接把装钱的纸包塞进她的行李袋。她又说了谢谢,说以后一定会还。站前广场人来人往,时钟整点报时,一声声锤进她们心里,时钟代替这座城市,迎接到来的人,也送别归家的人。唐逸枫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忽然摸到自己脸上湿凉的眼泪。她在这个北城最明媚的季节,最五彩缤纷的季节,见到了一朵花的枯萎,被恶意压弯枝条,被家庭蚕食花瓣。她曾执着要挣个是非黑白,无非是觉得这世上的事不该是如此,可这世上充满了本不该如此的事情,无可奈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