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并不确定唐逸枫提分手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可她知道自己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情。谎话说多了,此刻她觉得自己才是一直在自欺欺人。那年唐逸枫问她,怎么发现自己喜欢女生的,舒望说自己没发现,说自己只喜欢她一个人。舒望后来才发现,这句是谎话。她回想当初,如果唐逸枫是个男生,她还会不会想跟她靠近,会不会主动送她围巾、约她吃饭散步、再带她回家同住。答案是根本不可能。她心理上喜欢唐逸枫这个人本身,生理上也喜欢她带有所有女性特质的亲密接触,换个性别她压根就接受不了。爱与灵魂有关,也与□□有关。人不能一直活在谎言里,至少她不能。她应该对自己诚实,该对至亲之人诚实,这是唐逸枫用离开教会舒望的事情。如果说唐逸枫的毕业课题是要在烂泥里开出花,那么舒望的,则是要打开没有上锁的笼子。能锁住她的一直都只有她自己。于是,舒望的叛逆期在33岁终于到来。正月十五,元宵节,阖家团圆的日子,舒望坐在爸妈家的客厅餐桌前,一边搅动碗里的芝麻馅汤圆,一边平静开口,“我跟唐逸枫在一起很久了。”第103章破笼-这年的元宵节是个周日,公司照常休假,舒望前一天就回父母家住了,第二天早上一起吃一餐团圆汤圆。她起来得晚了点,吃得也慢,自己碗里还剩下一半时,舒长亭和张静月都吃完了。舒长亭坐在客厅沙发看书,张静月收拾起另外两人的碗,又整理起茶几上的物件,动作上挺忙,嘴里也闲不下来。“你说你好好的提什么辞职,现在工作多不好找,那外企私企裁员降薪的有多少,你还不珍惜。”“刚升了职就不干了,我问你之后打算,好嘛,你告诉我没有。”春节假期结束后,舒望还是向公司提交了辞职申请,算算也就是几天前。从昨天回家说了这事儿起,张静月的嘴就没空闲过,翻来覆去地念经。舒望舀起一颗雪白的汤圆,咬了一口皮,里面的黑芝麻馅漫出来,染浑汤色。“我当初就说让你找个有编制的工作,像是大学讲师就挺不错的,又稳定又体面,每年还有寒暑假。 ”“你刚毕业,你导师给你介绍的单位不是也挺好的,国企,你照样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这孩子,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舒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碗里的汤圆。张静月还在絮絮叨叨,舒长亭这次也没有出来打圆场,看起来也是不理解她的举动。舒望把那颗咬破的汤圆用勺子压住,压出更多的黑灰色馅料,一边搅动,一边平静开口,“我跟唐逸枫在一起很久了。”这句话一出口,客厅里有几秒钟的寂静,张静月手上整理的动作霎时停住,片刻后才有些磕绊地说,“你……你们是住一起挺久了,小唐租你那房子得有好几年了吧……”她有些慌张地絮絮叨叨,一向讲话干净利落的人,此时说几个字停几个字,手里一直握着电视遥控器。舒长亭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有些不明所以,还在继续翻动手里书页。舒望打断她的话,“我说的是谈恋爱……”张静月又更快一步打断她的话,“谈……朋友是吧,现在年轻人新词儿太多了,我都跟不上潮流了,都要听不懂了……”谈恋爱能是什么新鲜词,她妈妈的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她这个亲生女儿再清楚不过。她要掀帘子,她妈就想给盖住,她要出柜,她妈就想把柜门堵死。舒望把手中勺子放下了,面向客厅二人坐,端端正正。“我跟她是一起接吻,一起上床的关系。”“我爱她,我喜欢女生,我是同性恋。”舒望不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是不是有种平静的疯感,可话说出口让她感觉畅快许多,这句压了六七年的话,终于说出口的瞬间,畅快极了。舒长亭整个人蒙住了,也不翻书了,转头看向自己女儿。可张静月没有看舒望,她还是盯着面前茶几,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什么动作都没有。舒望此刻看着她妈妈,继续,“你早就猜到了不是么?”这张粉饰太平的帘子,多年来是她和她妈妈共同拉下的。-“别说了……”张静月紧紧握着手里的遥控器。“我们在一起快七年了,我猜你三四年前就猜到了,可你什么都没有说……”舒望稍稍低头看向地面,声音也低下去,“我也什么都没有说。”“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想做什么?”张静月的反应很平静,有些出乎舒望的意料,她以为以她妈妈的性格,她说出上床那两个字的时候,就会迎来一场山呼海啸,可张静月并没有激烈的言辞,至少现在还没有。“我没有想做什么,只是告诉你们我真实的样子,我不想再说谎了。”舒望顿了顿,“我不会去相亲,也不会结婚……”张静月打断她,“你想就这样胡闹一辈子?”胡闹?“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你以前玩玩闹闹就算了,那时候年纪小,还能玩,可你现在都三十多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该为以后做打算了。”你的孩子不想结婚,和,你的孩子是同性恋,这两个哪个更能让父母难以接受?在张静月这里,或许是前者。就像她明知家里根本不缺钱,还是想让舒望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明知舒望有恋爱对象,也还是想让她找个男人结婚。做一些大多数人都在做的事情,走一条大多数人都在走的路,混在人群里,要从众,不要出挑,这或许是人类作为群居动物最本能的偏好,也或许是主流社会为了平稳秩序所进行的一种规训。可不论如何,张静月都觉得像她自己这样过一生没什么不好,觉得自己的孩子这样过一生也会很好。“你就不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么?找个好人家结婚生子,过普通一点的正常生活么?”曾经舒望也是他人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前没觉得这词儿刺耳,甚至隐隐开心于父母骄傲得意的语气,此时换位而处,才发觉父母拿自己孩子和别人作比较,是件多难受的事情。“你觉得我不正常?”“我不是这个意思……”舒望直视张静月,很坦然地说,“我也没觉得自己不正常,我也没觉得自己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性取向不一样而已。”“你跟女生难道能在一起一辈子么?”“只要我们想,就可以。”舒望说完咬紧自己下唇,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要说出这样一句话,或许多少带点赌气的成分在。“你们在一起什么保障都没有,什么法律约束都没有,谁能保证你们能一直感情好好的,等我跟你爸都老了,你要怎么办啊?”张静月继续道,“像你舅舅家孩子那样不好么?”又要跟她舅舅家比,舒望不懂为什么她妈总喜欢跟他们家比较,“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不需要其他人给我保障。”“我也不需要没有爱情的婚姻,你跟爸的婚姻难道就只是靠一本结婚证维系的么?”张静月缓缓坐在茶几边上,“你在这跟我谈什么爱情,结了婚到最后都是平平淡淡的,你爱来爱去的能坚持一辈子么?”“你小时候那么听话的,现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张静月此刻才抬眼看向自己女儿,看向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听话懂事的女儿,三十多年一直没让自己操过心,没想到一搞事情就要搞个大的出来。-五十多岁的年纪,头上已藏了很多白发,眼角褶皱却藏也藏不住。她看向舒望的神色很复杂,嘴唇微微发抖,她也在忍耐很多情绪,舒望看得出来。她妈妈今天穿了一件深红色的羊绒开衫,是了,深红色的,原本该是喜庆的日子,她却非要挑在这天打碎团圆。舒望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大概已经有些发红,可这次她没有把头再低下去。她自知自己是在进行亲情绑架,用父母对她的爱绑架他们接受真实的自己。自私么?确实自私,他们并没有义务非得接受她的性取向,可她就想这样自私一回。三十多年来,她为人子女都没让父母操过什么心,听话,没做过什么让他们头疼难堪的事,甚至亲友聚会上也能让他们有面子,称得上模范女儿了。唯有这一件事,她想叛逆一回。“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没有想逼你们接受,我只是在告诉你们,我真实的样子,就是这样的。”“我很爱你们,也很爱她,我只是希望你们知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