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的雨下得毫无预兆。前一秒还晴空万里,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就砸在千户苗寨的鹅卵石路面上,溅起一片水花。我护着卡门的相机包,拉着她躲进最近的一家银饰店。 "?Dios mío!"(我的天!)卡门甩了甩湿漉漉的红发,像只落水的猫咪,"这雨怎么说来就来?" "山区气候。"我接过店主递来的毛巾,帮她擦着头发,"而且现在是雨季。" 卡门做了个鬼脸,却突然被柜台里的银饰吸引:"看这个项圈!太精美了!" 那是一只苗银打造的蝴蝶项圈,翅膀上镂空的花纹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店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苗族阿婆,笑眯眯地看着卡门惊叹的样子。 "姑娘喜欢可以试试。"阿婆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道。 卡门迫不及待地戴上项圈,转向我:"怎么样?" 雨水让她的雀斑更加明显,红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银饰衬得她脖颈修长。我喉咙发紧:"很适合你。" "那我买下了!"卡门爽快地掏出钱包,又指着墙上挂着的苗族服饰问,"阿婆,这些衣服能租来拍照吗?" 十分钟后,卡门已经换上了一套华丽的苗族盛装,银饰叮当作响。阿婆还热心地帮她盘了头发,插上银簪。 "Shuanglang,快给我拍照!"卡门在店门口摆姿势,雨水在青石板上形成薄薄的水洼,倒映着她绚丽的裙摆。 我举起相机,透过取景框看着她——这个西班牙姑娘穿上苗族服饰竟毫无违和感,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中国西南的群山之间。 "笑一笑。"我按下快门。 卡门却突然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深邃而忧伤。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穿越时空的苗族少女,眼神里盛满千年的乡愁。 "完美。"我轻声说,知道她捕捉到了摄影师梦寐以求的瞬间。 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寨子里折射出彩虹。卡门坚持穿着苗族服装继续拍摄,银饰随着她的步伐叮咚作响。 "小心台阶!"我提醒道,但她已经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前扑去。 我箭步上前接住她,自己却重重地撞在石墙上。卡门在我怀里安然无恙,银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没事吧?"她焦急地检查我的后背。 "没事。"我强忍疼痛笑了笑,"陪游的基本功就是当人肉垫子。" 卡门却没有笑,手指轻轻抚过我撞红的手臂:"你总是这样...把别人放在第一位。" "职业病。"我试图轻松地说,却被她眼中的心疼击中了。 傍晚,我们在寨子最高处的客栈住下。卡门坐在木制阳台上,专注地筛选今天的照片。我泡了杯当地的苦丁茶,坐在她身边。 "这张..."她指着一张苗族老人在织布的照片,"构图不错,但缺少灵魂。" 我凑近看:"哪里不对?" "我说不上来。"卡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已经第三天了,我还是没拍到真正打动人的作品。" 我理解她的压力。这次贵州之行是西班牙《国家地理》的约稿,对她职业发展至关重要。 "也许你太紧张了。"我递给她茶杯,"放松点,让画面自然呈现。" "说得容易!"卡门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知道这次机会对我多重要吗?如果搞砸了..."她的声音哽住了。 我愣住了。这是卡门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如此脆弱的一面。在墨脱和云南,她总是自信满满,仿佛没有什么能难倒她。 "嘿..."我轻轻抱住她,"你是最棒的摄影师,记得吗?" "不,我不是。"她把脸埋在我肩上,"我只是个运气好的业余爱好者...杂志社找我是因为'西班牙女性视角看中国少数民族'这个噱头..." 我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我:"听着,我见过你工作。你对光线的敏感,捕捉瞬间的直觉,还有那种...让被摄者放下戒备的能力。这些不是运气,是天赋。" 卡门的睫毛颤了颤:"真的?" "真的。"我坚定地说,"而且你知道吗?有时候最好的照片不是计划出来的。就像今天雨中那张,完全是个意外,但却是最动人的。" 卡门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群山。夕阳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银饰在余晖中闪闪发光。 "谢谢你。"她最终轻声说,"我想我知道问题在哪了。" 第二天清晨,卡门一改前几日的紧张状态,没有急着出门拍摄,而是和客栈老板——一位苗族歌师聊了起来。我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但看到卡门认真地做着笔记,不时学着唱几句苗歌。 "准备好了!"中午时分,卡门活力满满地背上相机,"今天我们去寨子后面的梯田!" "不拍人文了?"我好奇地问。 "拍,但换种方式。"她神秘地眨眨眼,"我决定先了解他们,再拍摄他们。"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转变带来了惊人的效果。接下来的几天,卡门不再像游客一样匆匆按下快门,而是花时间与当地人交流,学习简单的苗语,甚至尝试织布和酿酒。她的照片开始充满生活气息和真实情感——苗族妇女劳作时手臂上的汗珠,老人吸烟时皱纹里藏着的笑容,孩子们在溪边嬉戏溅起的水花... "这才是摄影。"某天晚上,卡门满意地翻看照片,眼睛闪闪发亮,"谢谢你,Shuanglang。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可能还在拍那些肤浅的明信片式照片。" "我只是说了实话。"我揉揉她的头发,"不过...有报酬吗?" 卡门大笑,扑过来亲了我一下:"贪财鬼!" 正当我们沉浸在贵州之行的喜悦中时,一通电话打破了平静。那是个闷热的午后,我的手机在背包里震动个不停。 "你的电话。"卡门从溪边回来,把手机递给我,"响了三次了。" 是我妹妹。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 "哥!"电话一接通,妹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冲了出来,"爸脑溢血住院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你快回来吧!" 世界突然安静了。我机械地应答着,挂断电话后,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怎么了?"卡门担忧地问。 "我爸...住院了。"我艰难地说,"我得马上回四川。" 卡门二话不说开始收拾器材:"我们坐最近的一班车。" "你不用去。"我试图阻止她,"你的拍摄还没完成..." "别傻了。"她打断我,绿眼睛坚定地看着我,"你爸比拍摄重要一百倍。" 二十小时后,我们站在了华西医院神经外科的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我的鼻腔,妹妹红肿着眼睛迎上来。 "哥..."她扑进我怀里,然后疑惑地看向卡门。 "这是我女朋友,卡门。"我简短地介绍,"爸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危险了。"妹妹低声说,"但右半边身子不能动,说话也不利索..." 病房里,父亲躺在苍白的床单上,看起来比记忆中瘦小了许多。氧气面罩下,他的脸色灰暗,右嘴角不自然地歪斜着。母亲坐在床边,看到我时眼睛一亮,但随即注意到我身后的卡门,表情僵住了。 "妈,这是卡门。"我硬着头皮介绍,"我女朋友。" 母亲勉强点了点头,用方言对我说:"你爸现在不能受刺激,让外国姑娘先出去吧。" 卡门虽然听不懂,但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主动说:"我去买些水果。"然后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离开了病房。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像一场噩梦。医生讲解病情,母亲哭诉父亲发病时的情况,妹妹跑前跑后办理手续...而父亲,那个曾经威严的一家之主,现在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用左眼愤怒地盯着天花板。 直到深夜,父亲睡着后,我才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找到卡门。她抱着两杯咖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你一直在这?"我心疼地接过咖啡,发现她的手冰凉。 "不想打扰你们。"她笑了笑,"你爸怎么样?" "暂时稳定了。"我疲惫地坐下,"但需要长期康复治疗。" 卡门靠在我肩上:"会好起来的。" 我搂住她,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卡门...我可能短时间内没法继续陪你旅行了。"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我已经联系杂志社推迟了缅甸的拍摄。" "你不必..." "Shuanglang,"她打断我,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家人是第一位的。我理解。" 那一刻,我无比感激这个善解人意的西班牙姑娘。 第二天一早,卡门执意要跟我一起照顾父亲。她买了新鲜水果,还特意查了中文的祝福语,笨拙但真诚地对父亲说:"叔叔...早日...康复!" 父亲却转过头,用含糊但坚决的方言说:"让她走。"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母亲尴尬地打圆场:"老头子病糊涂了,姑娘别介意..." 卡门虽然听不懂,但明白自己被拒绝了。她勉强笑了笑,放下果篮退出了病房。 "爸!"我压低声音,怒火中烧,"她大老远跑来,你就这样对她?" 父亲用还能动的左手拍着床沿,费力地说:"陪游...丢人...外国...不正经!" 原来他听亲戚说了我的事。我的心沉到谷底:"卡门是正经摄影师,我们的关系也是认真的。" "滚!"父亲激动起来,监护仪上的心率直线上升。 护士闻声赶来,把我们赶出了病房。走廊上,母亲拉着我的手哭道:"你爸是担心你啊...跟外国姑娘能有什么结果?签证到期她走了,你怎么办?"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连大学都没读完!"母亲突然抛出这个我多年不愿提起的话题,"当年好不容易申请到美国学校,你说放弃就放弃...现在又要为个外国姑娘荒废人生吗?"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胸口一阵刺痛。那是我们家最大的心结——七年前,我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被查出胃癌早期。为了不耽误治疗费用,我悄悄放弃了留学机会,转而去墨脱做起了收入更高的陪游。 "妈,"我深吸一口气,"当年我不出国是因为爸的病。现在...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母亲愣住了,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你...你从来没说过..." 卡门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三杯热茶。看到我们在哭,她犹豫地停下脚步。 "过来吧。"我招手让她过来,接过茶递给母亲,"妈,卡门可能不会说流利的中文,但她善良、勇敢、有才华...而且她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这不就够了吗?" 母亲看看我,又看看一脸茫然的卡门,突然伸手摸了摸卡门的脸:"姑娘...谢谢你照顾我儿子。" 卡门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客气!"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拉锯战。卡门每天坚持来医院,虽然父亲仍然不理她,但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慢慢渗透进这个中国家庭——给熬夜守床的母亲带咖啡,教妹妹简单的西班牙语,甚至偷偷帮隔壁床的老爷爷拍照片寄给他在外地的孙子... 转折发生在父亲转入康复科的第三天。卡门带来了一本刚出版的西班牙杂志,上面刊登了她的云南系列照片。她鼓起勇气把杂志放在父亲床头。 "叔叔...看..."她指着其中一张大理白族老奶奶的照片,"中国...美丽。" 父亲起初不屑一顾,但某天我回来时,发现他正用左手艰难地翻看那本杂志,尤其是那些少数民族老人的肖像,看了很久很久。 "拍得...不错。"他终于嘟囔了一句。 这句简单的评价让卡门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从那天起,父亲的态度微妙地软化了些,至少不再赶她走了。 一周后,父亲的右手开始有轻微知觉,医生说是好兆头。那天晚上,我和卡门在医院天台上看星星。 "我查过了,"卡门突然说,"西班牙有很好的康复中心。如果你爸愿意,我们可以..."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是说...带我爸去西班牙治疗?" "为什么不呢?"她认真地说,"反正...我们以后可能要在那边生活。" "卡门,"我握住她的手,"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跨国恋情不容易,签证、文化差异、家庭..." "停!"她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生活从来不容易。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sí(对吗)?" 我吻了吻她的指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签证什么时候到期?" "下个月15号。"她皱起眉头,"杂志社希望我再去趟广西..." "在那之前,"我深吸一口气,"我想去趟西班牙使馆。" 卡门瞪大眼睛:"你是说...?" "申请签证。"我坚定地说,"我想去看看你的世界,见见你的家人...如果可能的话,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卡门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突然扑过来抱住我:"?Te amo! ?Te amo!(我爱你!)" 我笑着接住她,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无论前方是四川的康复中心,还是西班牙的海岸线,只要我们在一起,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回到病房,父亲已经睡了,那本杂志整齐地放在床头。我轻轻翻开,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卡门歪歪扭扭的中文字: "叔叔,谢谢您生下Shuanglang。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的眼眶湿润了。这个西班牙姑娘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正在一点点融化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山。喜欢艳遇风暴:席卷男同胞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艳遇风暴:席卷男同胞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