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热像块烧红的砖头压在城市上。蝉声震耳,仿佛连空气都被烤化了。 游戏厅的大风扇勉强转着,叶片上结了层油垢,墙上的《拳皇95》海报卷了边,褪了色。 角落的街机"嘟嘟"响着,几个中学生围在《三国战纪》前争抢着投币,"诸葛亮老子玩了!滚蛋,我先来的!"挤作一团。 表叔的屋子密不透风。窗户钉死了,据说是为了"练气"。汗水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淌,湿透了中午才换的背心。 "错了,再来。"表叔面无表情地收起牌,拇指和食指一捻,牌洗好了,"眼神别飘。" 这已经是今天第九次。所谓的"十二关之四:读心",说白了就是看破对手的小动作。 表叔教的那套"察言观色",讲究的是根据眨眼频率、呼吸变化、指尖颤动来判断牌面。 他常说:"桌上不是牌打人,是人打牌。摸透人,才能赢到底。" "十六张牌,四组,拿一张。"表叔语速极快,手上牌已经分成四堆,拈出一张背对我。 我揉揉酸胀的眼睛,死盯着表叔的左手。那是双常年洗牌的手,骨节粗大,指甲修得平平的。 忽然,我注意到他拿牌时左手小指不自觉地抖了下,像是碰到烫手的东西。早上练习时他也这样,拿大面值的黑色牌时有这习惯。 "黑桃Q。"我脱口而出。 表叔眼皮动了一下,把牌翻过来——黑桃Q。 "蒙的?"他嘴角绷紧,手上洗牌的动作却没停,哗啦啦如流水。 "不是。"我摇头,"您拿牌时左手小指抖了一下,拿大牌都这样。眼神也往右上方飘了下,之前拿Q时也这么看。" 表叔搓牌的手慢了半拍,头微微一抬:"有点眼力了,但还嫩得很。真正的'察颜观色'不是这些死规矩,是一种'感觉',懂不?" 我盯着桌面,似懂非懂地点头。所谓"感觉",大概就是把人剥开来看,连骨头缝里的秘密都藏不住。 "今天就到这。"表叔丢下牌,转身去了里间。屋里闷热得像蒸笼,我感觉肺里灌满了铁水。 "喂,小天锋,魂丢哪去了?" 大嗓门从门口炸开。王胖子踢踏着拖鞋进来,手里提着两瓶冰镇北冰洋。 他今天穿了件花衬衫,扣子敞着,露出肚子和挂在脖子上的假金链子,一身汗臭味。 "喏,拿着。"他把汽水塞我手里,"靠,这鬼天气,喝点儿凉的,解解毒。" 汽水冰得牙疼。我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总算活过来了。 "嘿,又让老许操练那套'观相法'了?"王胖子咧嘴笑着,挠着肚皮往凳子上一歪,"我当年练这玩意,可没少挨削。" "观相法?"我茫然地看着他,"表叔说是'读心'。" "一回事。"王胖子打了个饱嗝,掏出盒红双喜,抽出一根叼上,也不点,"南边叫'观相法',北面叫'照骨术',东北那边管这叫'寻门子'。山东那边还有叫'透底子'的。" 他凑过来,眯起眼睛:"听老许说你小子在这方面有点儿门道?" 我摇头:"差远了,今天是第一次蒙对" "少他娘的谦虚,"王胖子嘿嘿一笑,"老许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他教了我这么多年,就盼着出个像样的徒弟。"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老实说,除了刚才那一次,我基本都是在瞎猜。 "得嘞,既然老许教你'观相',那咱俩切磋切磋!"王胖子一拍大腿,从兜里掏出一副卡通包装的扑克牌,抖了抖,哗啦一声撕开。 "用这副?"我有些疑惑,这副牌背面印着米老鼠图案,一看就是街边小摊的山寨货。 "用这副怎么了?嫌寒碜?"王胖子龇牙咧嘴,"别看它花花绿绿的,实打实的好牌!一般人我还舍不得用呢!" 我随口应了一声。王胖子洗起牌来,倒是有模有样,手指翻飞,牌如行云流水。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他每次洗牌时中指都有个小动作,我猜那是在做记号。 "规矩简单,"王胖子洗完牌,抽出一张背对我,"猜对是啥。三局两胜,赢了我带你去城西新开的录像厅,《古惑仔》、《英雄本色》,随便看。输了你小子明儿给我搬仓库。怎样?" "行。"我点头,他那仓库里全是些走私音像制品和"三无"香烟,乱七八糟堆着,平时谁都不愿碰。"不过我还是新手,别耍花样。" "嘿,你小子!"王胖子做出一副委屈相,"我堂堂王胖子,什么时候出过千?" 我心说你那双手就没干过正经事,嘴上却笑笑不接茬。 "开始喽,"王胖子举起一张牌,"说,这是什么?" 我定睛一看,他拿牌的方式很有讲究——拇指和食指捏住牌角,中指微微弯曲。 表叔说过,老千拿牌时指法往往透露花色。方块和红桃握法相似,黑桃和梅花握法相近。我猜他手里是红色的牌。 "红桃7。"我试探着说。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错!"王胖子得意洋洋地翻开牌,是红桃5,"眼神不行啊,小师弟!" 我暗自嘀咕,花色猜对了,数字差了点。 "再来!"王胖子又抽了一张。 这次我注意到他拿牌时嘴角微微上扬。表叔曾经说过,大多数人拿到大牌时都会下意识地有些得意,哪怕掩饰得再好,眼神和嘴角也会出卖他们。 "梅花K。"我说。 王胖子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翻开牌——梅花K。 "卧槽,蒙对了?"他挑眉,语气里带着疑惑。 "运气。"我低头喝汽水。 王胖子眯眼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龇牙笑了:"行,决胜局。这回我可不客气了!" 他洗牌的动作完全变了,快得像个机器,手法杂乱无章。洗完后,他背过身抽了张牌,然后转过来,把牌背对我举在胸前。 我彻底懵了。隔着牌背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跟块石头似的,毫无破绽。 "咋样,傻了吧?"王胖子嘿嘿笑,眼睛里闪着得意。 我索性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表叔教的那套理论。什么"呼吸变化"、"瞳孔收缩",全派不上用场。但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方块3。 这感觉太怪了,就像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方块3"一样。 "方块3。"我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王胖子脸色一变,手抖了下,牌掉在桌上——赫然是方块3。 "卧槽!"他瞪大眼,呆了几秒,"你小子..." 话没说完,他眼神忽然变了,上下打量我,眼里有种说不清的复杂:"你小子有点东西啊!看来老许这次真捡到宝了!"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这行当里啊,"王胖子压低声音,凑近我,身上的汗味和烟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有那么极少数人,天生就会'感牌'。别人练十年可能摸不着的门道,他们一上手就通透。行里管这种人叫'神仙手'。" "神仙手?"我咀嚼着这个词,"表叔也是?" "老许?"王胖子撇嘴,却又微微摇头,语气里有种敬畏,"他那是死功夫练出来的。我跟他这么多年,就见过一个真正的'神仙手'。" "谁?"我忍不住好奇。 王胖子目光闪烁,眼神飘向门口:"这个...不好说,反正不在这地界。" 他语气不对劲,话里有话,但我又琢磨不透。 "扯什么呢!"王胖子突然换了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一巴掌拍在我背上,"不就赢了一把吗?下回非得好好收拾你小子不可!" "喂,说话算话啊,赢了带我去录像厅,我要看《古惑仔》。"我提醒他。 "那是必须的!"王胖子拍胸脯,掏出香烟塞嘴里点上,"不过今天算了,晚上表叔有事交代。明儿一准儿!" 正说着,表叔从里间出来,手里提着个灰布袋,沉甸甸的。他看了我们一眼,声音冷得像刀:"明早五点,城西老地方集合。" "干嘛去?"我下意识问道。 "见个人。"表叔只丢下这么句,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王胖子一把拽住我胳膊,压低声音:"肯定是去见'铁手李'!听说那老东西当年是个狠角色,做过几票大的,号称'九指铁手',后来不知怎么洗白了,在城西开了家武馆。" 我心里一动:"为什么带我们见他?" "拜码头呗,这不明摆着嘛。"王胖子说得轻松,眼神却飘忽不定,"师父带徒弟见老朋友,这不很正常?" 我看得出他肯定知道更多,但有所顾忌。跟着表叔这些日子,我也明白了,这圈子里人人都有说不出口的秘密。 "时候不早了,"王胖子看墙上的池袋至尊挂历,已过十点,"明早五点集合,今晚就在我那儿对付一宿吧,省得你折腾。" 我点点头。王胖子的住处就在游戏厅后面小巷里,走路不到三分钟。那是间不到十平米的杂物间,平时堆满了各种走私货。 收拾停当,王胖子从柜台底下摸出两袋康师傅方便面和半瓶二锅头:"饿了吧?整点夜宵!" 我狼吞虎咽地扒着面,王胖子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一口闷,突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事!" 他翻了半天口袋,掏出个红布小袋,犹豫了下,递给我:"这个你拿着。" 我接过来掂了掂,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枚铜绿斑斑的古钱,中间方孔穿着红线。 "这啥?" "护身符。"王胖子罕见地露出正经表情,"这东西可不一般,是从一个瞎眼老头那搞来的,据说能辟邪。明天见铁手李,你带着,没准儿能用得上。" 我虽然不信这套,但看他难得认真,还是道了声谢,把铜钱挂在脖子上。 "记住,明天见那老东西,你机灵点。"王胖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嘱咐,"那人笑面虎,心黑着呢。听说当年在牌桌上废过十几个人的手,六亲不认。" "那表叔为什么要带我们去?" "谁知道呢,"王胖子打了个酒嗝,醉意上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不是闹着玩的。老许平时从不带徒弟见外人,更别说这种大佬级别的角色。" 收拾完,王胖子倒头就睡,不一会儿鼾声如雷。我躺在地上的凉席上,脑子里全是白天那诡异的"感牌"。 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像牌自己在对我说话。这要搁在以前,我肯定嗤之以鼻,但亲身经历后,又不得不信。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铜钱,不知为何,这枚老旧铜钱给了我莫名的安心感。 外面蝉声震耳,远处传来深夜麻将室的吆喝声和摩托车的轰鸣。 闭上眼,我思绪万千。明天要见的"铁手李"到底是什么人?表叔为什么突然要带我们去?王胖子提到的那个真正的"神手"又是谁? 种种疑问在脑海盘旋,直到我沉沉睡去。 梦里,一个模糊身影在打牌,手法快得像闪电,指尖仿佛带着火花。那个背影,莫名地让我想起了爸爸。喜欢一九九五,千门江湖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一九九五,千门江湖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