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钱老的病房陷入了一片黑暗,眼睛尚未适应时,房间里唯一亮光的地方,是那台生命体征检测仪。
和窗外一轮明月。
黑暗中,钱老望着明月,看的出神。
“小翟,你对航天感兴趣么?”
翟达思索了片刻,诚恳的摇了摇头。
“至少目前不,对我来说有些遥远。”
不知为何,听到“航天”二字,翟达总觉得无法提起兴趣,仿佛天然就绝缘一般。
“那对什么感兴趣?你构建了一个有趣的世界观,这些必然都来自于你自己的奇思妙想,我猜猜?无人机?”
翟达依旧摇了摇头。
很奇怪,好像也没太大感觉但比航天好一些。
钱老点点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轻声说道:“那听听我的故事?”
翟达点点头
“我从小被人称为聪慧,三岁能背诗百首、写些稚嫩文章、心算加减乘除但我最感兴趣的,其实是那片天空”
“任何学业,对我来说都很简单,父亲怕我顽劣,让我学音乐我就学音乐,让我学英语就学英语我每天很早完成功课,就为了能晚上捉摸自己的事情,我觉得地上的事儿啊烦心”
“每每听见哪里打仗了,哪里饥荒了那种无力感,折磨着那代人的每个有志青年,仿佛这片大地上无处不是血色与疾苦,而天上的事儿,宁静又高远,有无限的魅力。”
钱老的语速不快,双眼比翟达更先一步适应黑暗,看着窗外的夜空,渐渐有了些许星辰。
这片区域不算繁华,光污染没那么严重。
在他模糊的视线中,那几个星星点点是如此明晰,明晰在心中而非眼中。
跨过近一个世纪,他依然能迅速判断出这些星辰的名字。
“三十年代时,大洋彼岸传来消息,说美国人发明了火箭,当时我看到报纸颇为不服气,因为我从小就听说火箭,为何却是美国人发明的?《武备志》里的‘火龙出水’,不就是二级火箭么?”
“那时报纸语焉不详,我就自己异想天开,设计了所谓的火箭,还计算了燃料模拟后来被刊登在当时的《浙省青年报》上,引来许多人嘲笑中国人,饭都吃不饱,老想着好高骛远。”
“那几十年,人类科技快速爆发,我怀揣着对宇宙的幻想,去往美国留学,一年拿到硕士、四年拿到博士,那时的博士真的是已经走到了已知科学的边缘,我放眼望去皆是未知,但豪情壮志觉得此生必能踏足宇宙成就那最浪漫的事业。”
“仿佛征服宇宙,是人类的天命。”
“但后来但后来我意识到这人啊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中,翟达下意识握住了钱老的手。
枯瘦、干瘪皮薄如透光。
翟达的双眼也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了钱老的表情。
从怀念和豪情,变成了温暖和浪漫。
钱老拍了拍翟达的手。
宽大、温暖、有生命力。
“我终于意识到这人啊,终究是脚下,要重过天空。”
“宇宙虽好,可填不饱肚子,活不了性命我钱学森不能一辈子仰头看天,却忘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这片土地上有那么多焦土,山河尚且待须重整,去管那星辰作甚从古至今,‘离去’永远称不上浪漫。”
“‘归来’才是。”
“你说你对航天不感兴趣,也许也是一件好事,你便能将自己的才情,都用在地上的人儿身上。”
翟达赶紧道:“钱老我哪有什么才情我只是一个,幸运儿罢了。”
钱老的认可,很大程度来自于自己的“先知”,他不想窃据这份重视。
钱老笑了,摇摇头:“你那些奇思妙想,不正是证明了有着优秀的判断力么?幸运是才情,先见之明也是,路是人走的,无所谓先迈出哪只脚。”
钱老从窗外稀疏的星辰收回目光,其实他看不清。
目光转向翟达,其实又看得清。
这分明就是曾经的自己嘛~
明月皎皎,古人迟暮望今人,远星烁烁,灯火阑珊照归程。
他此生如此浪漫,到终止符时,突然也想不负青春。
浪漫的终止,不在于尾声。
而在于回响。
钱老反扣住翟达的手,温和的说道:“小翟你很好,很优秀,要不要,做我钱学森的学生?”
他下意识看向了病床旁的笔记本。
“和我一起,再做一次研究?也许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斯则人类之寿,虽在耄耋之年,而吾人苟奋自我之欲能,又何不可返于无尽青春之域
而奏起死回生之功也。
——《青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