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王阿花探身上前,轻轻握住了这位长公主的手。这双手白皙修长,没有一丝茧子,一看便是终日里养尊处优的手。虽发着热,但裴安懿的手却凉得很,冰凉的手骤然握住了一块热热之物,便下意识地回握住了。高烧烧得裴安懿脑子发昏,口中渐渐冒出胡话来,“娘,我……我不喝。”“喝什么?”王阿花以为她是要喝水,将头凑得更近了,问道:“可是要喝水?”“娘……不、不……我……我不想喝……”“什么?”床榻之上的人面色潮红,眉心紧皱,似乎是被梦魇住了。见她这副模样,王阿花迟疑了一下,催动了内力。虽然重生了,但自己这具身体还是上辈子的样子,有武功也有内力,王阿花重生之后第一次动了自己上辈子留下的内力,借着手将一股细细的内力渡向长公主。王阿花不敢渡快了,怕发着高热的裴安懿受不住,将内力极柔极缓地渡了过去。裴安懿轻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似乎是王阿花渡过去的内力起了作用,她的神台更加清明了些,抬眼间朦胧道:“姑姑,将消息散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孤——”话音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了,裴安懿凤眼微眯,望着床前的人。为了听清楚裴安懿睡梦之中呢喃不清的词句,王阿花将头凑得极近,此刻她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长。没料到她会突然醒了过来,王阿花的手还没裴安懿握着,她不敢贸然挣开,进退两难,身形一僵,顿在了那里。早知道这内力就不输了,还不如叫这位殿下发昏着呢,现下这种情形,叫她如何解释?王阿花在心里暗暗叫苦,第8章 我们都是无处躲雨的人第八章裴安懿嫣然一笑,嘴角初绽出半个梨涡。“你来了。”来长公主府这样久了,王阿花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位美人笑起来是有梨涡的,只是她不爱笑,故而鲜少露出梨涡来。“原来你叫王阿花。”“那日你说的话我觉得甚有道理,我记下了。”那日?哪日?王阿花估摸着这位长公主烧得有点糊涂了,半梦半醒间说的应该是上辈子的事情。只是自己上辈子,王阿花十分确定,绝对没有见过这位长公主。裴安懿又说了许多她听不懂的糊涂话,王阿花只是听着,不动也不说话,梗着脖子蹲在榻旁蹲了许久,蹲得脚都麻了,这位长公主方才力竭又沉沉睡了去。大约到了子时前后,翠微姑姑端了药进来,喂下了之后裴安懿身上又捂出了一身的汗,王阿花便回去小憩了一下,寅时回来同翠微姑姑一道守着夜。床上的人已经退了热。天将要亮的时候,裴安懿悠悠转醒。凤眼微阖,裴安懿看见床边的王阿花愣了愣。“昨夜,你……可是你守的夜?”王阿花思忖了一下,道:“是我同翠微姑姑一道守的。”裴安懿揉了揉眉心,显出疲惫之态来,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孤知道了。”“你先出去,孤有事同翠微姑姑交代。”“喏。”王阿花不知道她到底交代了翠微姑姑什么,不过她大致上能猜到一些。次日,街上便有大大小小的传闻,道长公主为送崔司马一程,冒雨相送,病倒晕了过去。传闻越传越离谱,裴安懿不过是发了个热已然在传闻中传成了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了。不过长公主爱才惜才的形象倒是立了起来,配合着长公主府进进出出的大夫和十里之外都能闻到的冲天药气,百姓真的信了这位长公主为了冒雨相送崔司马,病得很重。还有百姓自发地去寺庙里为长公主祈福。王阿花咧了咧嘴角,心道这位长公主比上辈子的风评倒是好了许多。费了如此一番心思换来的好名声自然是不能浪费。永和二年冬,天光还未大亮,在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宫门外落了几十年灰的登闻鼓被人敲响了。“咚、咚、咚。”鼓声雷动,引得无数行人驻足侧目。裴安懿一袭素衣,未着钗环,三千发丝用一支低调的玉簪子悉数簪了起来,独身一人敲响了登闻鼓。严格来说不算是独身一人,王阿花等一众侍卫在远处远远看着,随时待命,以防不测昭昭白日,睽睽众目。见人群聚集,裴安懿将鼓槌放于地上,朝着皇城的方向屈身一跪。“臣女裴安懿,奏请冤情!”“臣女裴安懿,奏请冤情!”“这不是长公主吗?”“长公主能有什么冤情?”“这就是长公主啊,我听说长公主冒雨送行崔司马,这病还没好呢。”百姓虽不识得裴安懿,但听说过裴安懿的名讳。一时之间不禁惊诧纷纷。“臣女裴安懿,替当街刺杀死得不明不白的崔司马请冤,替天下学子请冤!”女子身形纤瘦,素衣在寒风中吹得呼呼作响,但目光却坚毅冰冷。“天下寒门屡遭排挤,有才之人不得善用,臣女替天下学子请冤!”“臣女,替天下学子请冤!”话罢,裴安懿朝着皇城里深深一叩。帝姬的这一跪、一拜、一叩,像是一把利刃,划开了天底下读书人心中的隐痛。饱读诗书又如何,真才实学又如何,世家把持朝政,他们的青云之路杳杳难明。“长公主大义!”人群之中不知谁先说出了这句话。“长公主大义!”“长公主大义!”振臂一呼纷纷响应,就像是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凉水,苦世家久已的长安学子群情激奋,引臂高呼。如此动静不消一个时辰便传遍了不大的长安城。天光大亮之际,长安城内的白衣学子全都聚集到了皇门口,同裴安懿一道跪在了皇城门口。管着护城军的将领进退两难,本想驱赶人群,却又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不敢有所动作。正打算上朝的欧阳洛自然也听到了消息,混迹官场多年的欧阳洛隐约感觉到,今日便是起事之机。于是在去上朝的路上匆匆折返,穿着官服来到了皇门前,穿着官服端跪在了登闻鼓前。不少寒门官员在得到消息后从上朝的路上折返,同欧阳洛一样跪于了登闻鼓前。谁敢坐于高堂上为堂堂长公主主持公道,谁又敢说自己要为全天下的学子们来主持公道?裴安懿所请无一人敢接。从清晨跪到午后,足足半日,裴安懿身后足足有百余号人跟着同跪。他们之中,有屡遭排挤的寒门官吏,有铮铮热血想要还吏治清明的青年学子,有受欺压久已的平民百姓。信王府。裴荣辰品着热茗,望着窗外,面色阴沉。身边的贴身小厮童虎将外面的局势一五一十地讲给裴荣成听。“殿下,长公主那边将此事闹得如此之大,我们要不要……”“哈哈哈哈。”面前的人忽然爽朗大笑起来,明明是大笑,童虎的背上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和信王打过交道的人多觉得他温顺贤良,日日夜夜跟在他身边的童虎却亲眼看到过,这位殿下曾经笑着一片一片地剜下一个刺客身上的肉,就为了逼问出他的主子是谁。“王家的人难道都死绝了吗,竟然叫这么蠢的人做了家主,尽做些蠢笨如猪的事情。”“他以为当家刺杀能给新帝一个下马威?愚蠢至极,新帝的下马威是给了,同时也给了有心之人天大的把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蠢笨如猪简直是。”“殿……殿下,”童虎颤着声音,“那我们——”“我们什么都别做,先看看宫里面那位和李王顾张四个世家有什么动作。”“这长安呐,水怕是要浑起来了。”裴荣辰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不过也好,有人替我搅浑了这潭水,我才好浑水摸鱼。”日渐西移。裴安懿抿了抿干瘪的嘴唇,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她已经跪了快四个时辰了,滴水未进,如今嗓子像是被一万根针刺着。估摸着风寒还没大好,她现在浑身作痛,眼前也有些发黑。她的面色发白,但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叫人从这张脸上看不出半分痛苦。她将手撑在膝盖上,稳住了身形。裴安懿心里清楚,世家的那几位,现下应当比她更加的难熬。最多再过四个时辰,便会有旨意从宫里传出来。她只需要撑住,等着。晚间淅淅沥沥下起了冬雨,豆大的冬雨打在身上,生疼。吹了寒风又淋着雨,裴安懿到底是到了极限,眼前一黑,身体朝着一旁歪去。坠地的疼痛感并未袭来,裴安懿被一双温热的大手稳稳托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