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典妾 第17(1 / 1)

因人还伤着,又不必外出见客,很不用如何收拾打扮,只换一件家常的青袍,清俊的脸被这么一衬,更加冷漠疏离了。柳嫣叫春鸢扶着来到前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蔡玠,这样的夫婿,她独占了那么多年,突然来个人抢,她捍卫自己的东西有错吗? 她缓步上前,在门首站定,先跟两位妈妈搭话,“前头植木茂盛,晚间蚊虫多,每晚可仔细着要熏干净。” “我那里还有些从家里带来的兰熏,熏蚊子最好使,你去叫芳找出来,给小少爷熏蚊子。梳妆的盒子里还有祛痒的药膏,你们晚些时候把孩子抱过去,给他用上。” 心里又想,明明可以送过来,偏费事叫把孩子抱过去,铁定是想对小少爷表现好点以此来笼络大爷,以期冰释前嫌。奈何另一个人一直不接茬,蔡妈妈夹在这一对别扭无比的小夫妻之间,只觉尴尬,不过大奶奶这一次倒是耐心很足,大爷明摆着不理会,也没生气,在屋子里混了一会儿,看了看孩子,自己去了。 柳嫣登时气的攥紧帕子,干脆在床前坐下,喘匀两口气,哀戚道:“你什么意思,我是孩子的娘,你难道打算一辈子不叫我亲近他?只可惜,嫡母就是嫡母,我要是不认,不孝的罪名只怕他背不起。” 反应过来自己口吻重了些,她是来求和的,不是来吵架的,勉强自省,“我知道我曾经做了一些错事,让你觉得失望了,可到底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我娘疼我糊涂了一回,还不是因为你宠妾灭妻,叫别人踩在我头上欺负我,我娘家为我出头有什么不对?你总不能因此就真跟我断绝来往,横竖还有半辈子要过,咱们不如各退一步,谁也不提从前的事,重新来过,还不行?” “宠妾灭妻?你倒不如说说,包括我在内,我们整个蔡家,是怎么折磨你反而叫另一个人凌驾你之上的。”受委屈的一声不吭,默默走开,用尽手段磋磨人的,反而一副吃亏的模样。 他还问她哪里宠妾灭妻,她只不好意思说出口,满心的怨怼几乎藏不住。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人之常情罢了,柳嫣期望着能像往常一样获得原谅,那件事没办成的懊恼此刻也变成了庆幸,还好没有牵扯进人命,他们都有错,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柳嫣以为自己听错,脑子发蒙,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要和离?即使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你还是不愿意回头,反而要跟我和离是吗?” 大爷跟大奶奶似乎吵架了,之所以不能确定,是因为压根没人听见什么,可两人就是越来越疏远。大奶奶自从几前从前院回去,又开始喝药,原本便虚弱的身体连床也不能起了,就这,还想着将小少爷抱过去养。自然是不成的,别说夫人还未表态,大爷第一个就将儿子看得眼珠子似的,一个大男人,竟也有那份闲心,亲自哄抱,晚上也带着。 只想等回到京城,一家人团聚了,总会慢慢好起来。刚安顿下来,打算找儿子好好说道说道,却从下人嘴里又听说闹和离的事儿,蒋夫人这一下是真坐不住了,好容易等到儿子从太子府回来,将人叫到后面,慢慢饮茶,先扯了其他的闲话,才转到儿媳身上,“回来一个多月了,也不见你去瞧瞧,自己的媳妇,就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差不多就过去了,难不成真就怄下去了?” 虽说柳嫣母女行事偏颇,她自己也越来越看不上,已经走到这一步,还能怎么办呢?儿媳是没什么管家御下的才干,身体也不允许,可取在驯顺听话,配几个能干的仆妇,再有她辛苦些在一边看着,等长孙大了,娶个能干聪慧的宗妇,他们家也不差在哪里。 却只得到儿子轻飘飘一瞥,随即醒悟,柳嫣那性子,一个外面典来的,都恨不得去母留子,要真在家里光明正大摆几个妾室,还有好子过?至此,蒋夫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当然了,又听儿子道:“母亲不用试探我,父亲的话我一不敢忘,我谁都不要,只是……”蒋夫人没等儿子接话,继续道:“你死了这心吧,先不说我,你父亲、家里上下都不会同意你胡来,咱们什么样的人家,何曾有和离一说,你院子里的人,我敲打过了,以后不准他们乱嚼舌根,你也别再提这话。” “不怎么办,等到太子……我就带着儿子出外任,大好河山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少,一辈子那么长,总能游荡些地方。” 蔡玠站起来,那么高大英武,深深敛藏的落寞失意终是从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连身影都委顿了些,“可母亲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我成全了所有人,谁来成全我呢?” 时隔一月,再次回到云阳,虽然面对的是满目疮痍,还是群情激奋,归心似箭。冯家跟刘家在路口分手,冯老三马鞭甩的啪啪作响,到了家门前,马儿没站稳,迫不及待跳下去,看见大门上的锁被撬了,心里便咯登一下。 母女俩进门一看,也心痛地直呼可惜,堂屋里的板凳桌椅虽老旧,好些比冯敏的年纪都大,都被劈了当柴烧了,地中间只留下一堆黑色的火灰。卧房的大衣柜也没能幸免,冯敏那柜子上半人高的镜子被砸的稀碎,床帐被褥,能烧的全烧了,衣裳也被拿走了,留下些满是补巴的,丢的到处都是。 几的功夫,遭受了重创的云阳城慢慢焕发出新的生机,原本没有逃走的那些人十分的骄傲,一些被召集过去守城的,事后都得了奖赏,还是刺史府大方给的。 冯敏正在屋里缝补衣裳,只管听娘说,不免想到那一拦在她车前的人,那么急切诚恳,那样危急的时刻,他该是巡逻的路上碰见蔡家的车队,立刻发现她不在,就出来找她了……摇摇头,将那道固执的影子甩出脑海,不管如何,他们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她人已经出了刺史府,心也应该早点回归原位才是。 冯敏掐着指尖,尽量忽略心头那一瞬的慌乱,被娘夺过衣裳放在一边,“咱们该去打听一下伤的怎么样才是,好歹也是宝儿的爹,若真有个什么,宝儿就苦了。何况人家待咱们不差。” 母女俩匆匆来到刺史府,却是大门紧闭,长巷无人,跟左右一打听,得知刺史大人跟着迁至逢义关去了,而大少爷早在云阳解围的那一便打点车辆送走了。冯敏望着紧闭的大门,稍微放下心,还能坐马车走,或许没有那么严重,朱秀儿也是如此想,“等我回去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大少爷逢凶化吉,咱们宝儿也能健康长大。” 一来她虽会读书认字了,与生意一道却没什么助益,平民小百姓,无钱无权的,经不起一点风浪颠簸。云阳地处要塞,西域跟中原货物来往频繁,只有家资丰厚的大商队才敢走,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想出头做生意属于异想天开。 “往后的事情谁说得准,那些羌人总也杀不完,只要有那么几个人跑脱,几年后又是一大帮卷土重来,只盼着朝廷将他们远远撵走,别再来祸害咱们。我想好了,听说南方烟盛行,咱们也试试,运气好,一两年攒下来银钱,老大有钱成亲,敏儿也可以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 爹娘拳拳爱女之心不便驳逆,他们说什么,冯敏总是听的,也知道他们拜托姑姑赶紧给她找个可靠的人家,只当不知道,每从姑姑帮佣的绣坊里拿些小玩意来做。在刺史府时,处处留心,蔡家好些东西从京中运过来,那些样式、花纹,随便拿一样出来就够云阳整个圈子追捧的,她还特意跟上院女红最好的禄琼学了不少花样,在他们这样的蓬门小户尽够用了。 定亲之后,不说在家里绣嫁妆,给婚后婆家的姑婆做鞋袜,每一朝冯家跑的勤快,冯敏真信了王二妞是跟娟儿一道来涨见识的,却是王小妹不小心说漏嘴。家里爹娘也不知怎么了,她们那混账族叔不见就不见了,偏一个劲儿问姐姐是怎么回事,把王二妞问地没奈何,几次想说出真相,好歹忍住了,冯敏是唯一清楚经过的人,她来冯家不过是寻求点慰寄。 天色虽晚,两人身上都沾了血,冯敏将自己的一套衣裳给了王二妞穿,将她的扔进河里冲走了,别人不清楚,当娘的一定知道闺女有几身好衣裳,又是逃难的当口,被王大娘发现也在情理之中。那人的钱袋子,被我娘发现了,回家之后又添了个做噩梦的毛病,梦里胡喊,我爹娘听到了。我老是想到那一,若是你没出现,若是我下不了手,我这辈子就完了。” 冯敏又一直安慰她,本来就是,不被到绝境,谁会杀人?王二妞抹掉脸上的泪,还是担心自己做噩梦,现在还好只是喊了名字,要嚷出什么不得了的话就遭了。冯敏猜二妞也有些自己吓自己,隔约了她一起去观月寺烧香,求了安神符,要是能再找个杀过人的大杀器,放在枕边上睡几晚就好了。 原来是方天佑,以前跟冯骥来过冯家,跟冯敏也算熟识,上一次匆匆一别,都没说上什么话。云阳解围后,汉家兵马追着羌人残众一路深入西域,一去几个月没有消息,总算是回来了。冯敏也高兴,喊了一声方大哥,邀他去家里吃饭,她爹娘念叨好几次了。 王二妞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目光被方天佑腰间悬挂的宝剑吸引了去,杀人的兵器,这不就是吗?杀的还多是异族之人,镇压个把小人铁定没问题。王二妞忍不住拉了拉冯敏的衣袖,冯敏其实也早留意到了,只是几年未见,再熟悉的人也会生疏,何况她跟方天佑本就交情不深,不好开口啊。 冯老三弄了几十亩好田到手,俨然成了家里的宝贝,每一总要赶着牛车雇人去收拾,忙活了这许多,才算全部都出来。早上天濛濛亮就起床,这一腿上酸痛难忍,险些站不起来,朱秀儿连忙找出膏药,“你这腿比阴阳生还准,明儿指定一场好雨,要我说,今儿就不去了。等会子人来拜访,一屋子娘们儿怎么招呼?你也好问问骥儿的情况。” 冯老三原想着趁早上凉快,回乡里看一眼,回来的路上还可以买些家里缺少的用具,哪想这腿不争气,耽搁这一会儿,天也全亮了,只好作罢。等老婆简单收拾了早饭,吃完就该料理午饭待客,他便在家里等着。 从高句丽回来,他随护匈奴中郎将一道北上,冯骥在京都听说被编入了北军五营。北军五营负责京师防务,其中任职的各个校尉无不出身权贵之家,哪怕就是一个小步兵家里也有捕头、典簿等多少有点权利的亲戚。冯骥赤手空拳、孤身一人被编进去,可算有运气,至少再不用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东奔西跑挣军功,可在京师无亲无故,想要晋升却是难如登天。 冯家人不清楚那些,只听儿子有出息,便忍不住落泪了,方天佑也不好说的太明白,闲话一番,朱秀儿带着冯敏跟娟儿姐妹钻进厨房准备午饭,冯老三陪着方天佑聊几年的行军之旅。 方天佑一点不拿自己当客人,挽起袖子,将长袍往腰上一别,就要帮忙杀鸡,一家几口拦他不住,就见那活蹦乱跳的鸡到了他手上,三两下便处理的利利索索,说是行军打仗练出来的,多少次没有吃的,只好就地抓些野物,连老虎野狼也吃过。 两人的目光同时望向他空荡荡的腰间,冯敏摇摇头,“是二妞自从逃难回来,一直做噩梦,我听老人们说用个沾过人血煞气重的东西放在枕头底下睡几就好了,我们去庙里求了安神符。” 他如此主动,冯敏也不推辞,先道过谢,第二拿到宝剑之后转给王二妞。时人笃信神佛,大凡小事心安了就比什么都重要,有这东西压惊,她又赠给二妞几枚安神的丸药,总不差什么了。 朱秀儿跟着莫名其妙,问过之后才知是方天佑的寡母林大婶,竟是天没亮就起来,走了二十几里路赶来的。冯家一头雾水,林大婶很是爽朗健谈,只说听说方天佑跟冯家亲近,她当走亲戚来的,又带了不少东西,虽被迎进屋,视线还一直绕在冯敏身上,显是一副婆婆看未来儿媳的眼神,哪怕是欣赏的,也架不住如此强势。 “你当你娘老糊涂,自然要说清楚明白,能处就处,不行拉倒,咱们嫁女儿可不受委屈。”母女俩都隐约明白林大婶的来意,很意外,也得好好招待不是,冯敏甚至没搞清楚怎么就到这份上了,她跟方天佑也没说几句话呀,眼下却不好理论这个。 朱秀儿一听,心里很觉感动,真心实意倒想将林大婶留下住一晚。林大婶挥挥手拒绝了,“我家里还养着几头猪,二十几只鸡,虽托了邻里照看,我不能放心。今儿晚了,往后有空总有聚在一起的时候,我托个大,叫你一声妹子,今儿原 林大婶一张利嘴说的朱秀儿不好回什么,只好叫冯老三套车送一程,转头回来对冯敏道:“真是个厉害勤快人,那嘴也太利索了,难怪孤身一人,还把儿子养的那么好。” 她才从一段复杂的关系里脱离出来,还没有准备好嫁人,奈何年纪不等人,二十二了,邻里闲话不断,爹娘也有些着急。再一点,她看得出来,娘很怕她还恋着蔡玠,毕竟光是外在便世间少有,还是那样的家世地位,她还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去解释。 如今邻里都看见林大婶上门,连姑姑第二也赶忙来问是什么情况,冯敏越加苦闷。朱秀儿将林大婶的话跟冯大姑学了一遍,再加上自己带着欣赏的评价,冯大姑还算满意地点头,“倒是个真心实意的,就是太着急了些,就这么赤眉白脸跑了来,怎么也该提前说一声,大家商量着好好见一面。” 反正他们老两口舍不得云阳如今的家业跟亲眷,是不打算往京中搬的,儿子要回来,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如今就想着把女儿嫁近一点,后好来往。 朱秀儿这下是说什么也不肯收了,每回来都拿东西,也会给外面造成一种假象的,可要不收,倒显得不肯原谅人家,只得再三嘱咐下次来不能再拿东西,不然就不叫他进门了,这自然是玩笑话。 他来往这么勤快,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心意,冯敏那么聪慧伶俐,他猜她一定明白,也不打算拐弯抹角,反正事情已经被他娘摆在了明面上,他想或许可以问问她的答案。果然,她轻轻摇头,方天佑再接再厉,“你觉得我怎么样?” 冯敏心里乱糟糟,她想好好一下自己的心情,抵不过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推着她往前走,逆势而为,一定会有很大的麻烦,可就这么逆来顺受,却委屈了自己,她决定坦白,“我刚生了孩子,才过去半年,我现在没有任何心情去想自己的终身大事,方大哥,我怕耽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