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外表,仍是乖的。鬼卒们听候差遣,将一件件腐败的东西从里屋搬出。沉重木屑伴随吱呀声,鬼卒们嘿呦嘿呦的齐心协力。戚棠望着望着忽然恍惚起来,鬼蜮一向阴冷,从来是叫人谈之色变的,她被令行禁止与妖鬼打交道,那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如今却借这样一块地方得以保全性命。她明明喜欢四季如春,眼下却不觉得鬼蜮冰冷。鬼蜮四周平缓,好似能一眼望全人生的大道。在这里能远远看见拱起的血红色弯曲,那是桥,鬼蜮才有的桥。分明从未见过,戚棠觉得熟悉。戚棠记起扶春的山水,记起扶春的所有弟子,他们皆天赋异禀,有超于常人的天赋在,与这些人相差甚大。那*些由林琅口述的真相戚棠不太记得了。只是大约都是阴谋、都是血、都没有真心,都是她的罪过。杀掉她是赎罪。杀掉她父亲母亲也是。戚棠想得分明,林琅为报仇。那么她也是。人要活下去,总得有一个目标吊着。她看了眼凌绸,懒懒的觉得无所谓了。鬼卒很听话。这个阴暗湿冷,从来不见光,最多最多,偶尔会升一轮血月的地方竟然出乎意料的和谐。戚棠看着眼前这一幕,凌绸瞄了她两眼,可是小阁主只是看着,远不如凌绸会以为的高兴。这样的热闹,她从前最爱。如今这张脸,要再欢欢喜喜笑一笑变得格外难。凌绸看着她如玉雕琢般的五官,神思飘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她会心疼吗?见小阁主变成如今这样。但谁都是推波助澜的那一双手,谁都给她鲜血淋漓的一击。其实他们迁怒归罪,不过是因为戚棠最大受益人。任谁受了这样大的打击都会一蹶不振,戚棠算坚强,悲痛欲绝在她心里徘徊沉寂,演变成了如今的波澜不惊。多亏无情道,不然她得哭晕过去吧?凌绸慢慢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平时她在扶春,最觉与戚棠相处心累,因为她要包容她的天真、任性。用那么大代价护出来的愚蠢的天真叫人难以忍受。于是凌绸总是忽视,戚棠最惧她的师尊,所以在她面前也最乖。她从来没有在她面前任性过一次,只是低眉叫她师姐。当时如此,如今这样。凌绸想,风水轮流转啊。戚棠觉察身边有人落座,还是一眼都没有看凌绸,她心境不同,自顾自垂眼,盯着鞋尖绣面上漂亮的图案,思绪冷冷的、静静的。像幼时掉入的深深的泉水。她求生不得,挣扎无门,那么费尽心力还是撞晕了过去。戚棠这一身仍然是新的衣裙,漂亮精巧的绣样。虞洲不常来,但她总会搜罗东西给戚棠送来,没了酒酒和晏池后,小阁主的衣食起居还会有别人操心。她天真无忧,总叫人觉得没人操心就不能生存似的。戚棠其实已经不需要这些俗物很久。夜鹰衔来的有时是发簪,有时是罗裙,再偶尔,才会有些明明知道最终会被丢掉的点心蜜饯、肉包和糖葫芦。糖葫芦黏鸟毛,夜鹰每次都需要凌绸解救。漤外常见的鸟类在鬼蜮出现的频率高的离谱,分明超凶超猛,每次却又弱又怂。凌绸记起虞洲虚弱时来过一次,脸上有伤,带着海棠,面色苍白,还被她一句戏言吓到。不知她如今怎样。那支海棠被孤零零丢下,像她一言也未被戚棠主动提起。为什么一句不提虞洲呢?凌绸看着戚棠,想问。但这不是凌绸该操心的,还轮不到她在这里担心这两个人。哪个看上去都是比她活得久的人。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由她接手后就一直冷冷清清的鬼蜮,说道:ldquo妖界如今helliphellip野心很大,鬼蜮处境并不太好。rdquo她有些忧心忡忡,神情淡淡的,比从前一派冰冷无情味却多了些货真价实的担忧。这像是题外话。戚棠一眼都没给凌绸,凌绸也不介意,她之前被虞洲冷得习惯了,如今再多一个反而适应得很。只是诧异竟然也会如此相像。但凡在扶春那几年,小阁主以这样的脸面对她,凶些残忍些,她都不至于心慈手软,到如今还是很舍不得戚棠。ldquo其实鬼蜮已然是个空城,毫无吞并的价值。rdquo凌绸说,ldquo妖界是这样的墙头草,根本不该将目光放在鬼域上。rdquo她深谙妖界之主的性格。人界最是地美物肥,古往今来都是妖鬼恨不得一口叼走的大肥肉,眼下破了个大口,世间所有生灵都巴不得去人间逍遥快活。凌绸偏头看戚棠,眼底沉重:ldquo为什么偏偏此刻,妖族要对鬼蜮有觊觎之心。rdquo戚棠没有回答,一脸平静。戚棠哪里知道为什么。首先,戚棠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些内容。要知道她死之前,最远也只是下了个山罢了,距离扶春不过几十里,尚未看过人间,什么鬼蜮妖族的,她只略有耳闻,仍旧不是个见多识广的姑娘。甚至尚未及笄。她如今才醒,险些连家仇都要忘记。其次,她同鬼蜮还有人间,似乎关系都不大。虽出生于人间,到底也死过几回。虽重活于鬼蜮,到底也不是她所求。她并不留恋。哪处也都不值得她留恋。戚棠目光很淡,说不上难过,只是空。心里空、眼里空,忽然不知道所求为何,也不知道为何是她活。更不知何处容身。难道说眼前这居所?戚棠抬眼看了看鬼蜮沉霄,一眼看到了搬物什被门槛绊了一跤的某位。他趔趄一下,ldquo哎呦哟哟哟哟。rdquo这就是人间传闻中的谈之色变的勾人魂魄、取人阳寿的鬼卒。呦字消失在他摔倒后。鬼咚得一下化成烟,物什重重落地,满地灰尘扬起,陈旧的木俱吱呀巨响。戚棠:ldquohelliphelliprdquo戚棠觉得她情绪毫无波动,但还是哽了一下,没说话。话说,做鬼似乎确实不需要太高的条件。死了就行。青烟慢慢化成人形,随最后一丝白雾散去,他又变成了鬼卒的样子。在鬼蜮范畴内,这样的伤害完全不计。然后鬼卒继续搬地上的物什,还偷摸瞄了一眼戚棠,生怕他因此受到责难。戚棠看了一眼见惯不怪的凌绸,凌绸笑了一下。戚棠才垂眼:ldquo哦。rdquo神情冷淡成傲慢。然后呢?她知道妖界有祸心,然后呢?凌绸有些失望。醒来的戚棠真是冷漠,之前短短几秒强撑出来的嚣张又荡然无存。凌绸垂眸,忽然惦念起了那个心软得舍不得任何人的小阁主。她记得那时的灰奴。即使被误认为背叛,也依旧得到小阁主庇护的妖。她那样关切,冒大不韪放走的一只妖,被责备鞭笞时仍是倔强,不会后悔。她是太好的姑娘。若能在那时候,得小阁主的眷恋,才是天大的好事。察觉凌绸已然无言,戚棠站起身,牵走晏池,行至半道翩然回身,立于黑水灰雾之间,明净无瑕:ldquo凌绸师姐,此事与我有关吗?rdquo她越干净,越冰冷,仿佛沾上不染尘埃的味道,生生划出距离感,从前的她泾渭分明。戚棠眉眼飞扈着一点与我何干,神情冷淡又陌生,眉眼处凝的莹莹春水荡成毫无涟漪的湖。凌绸怔了一下,弯了弯唇角。她不准备用所谓恩情和收留至亲要挟戚棠,人是虞洲救的,冰棺是林琅给的,她能站在这里与鬼蜮毫无关系,不过地处极阴极凉之地。即使没有鬼蜮,按照虞洲的个性也总能救回戚棠。但是helliphellip凌绸看着戚棠走,她裙裾飘逸,再不如从前那样回荡开成一朵明艳的花,只是忽然弯了下眼眸:ldquohelliphellip与你有关的。rdquoldquo阿棠。rdquo她尾音轻轻落地,随风散在昼夜难分的鬼蜮。106第106章通向人间的豁口处是碎裂的灵网,粼粼闪烁微光。她一路行,一路得到了许多目光,或龇牙咧嘴或青白眼珠,鬼生性喜人。他们死前是人,死后觊觎人,吞个生魂能让他们舒坦,鼓起圆肚皮mdashmdash不然吃不饱。靠人间惦念他们的人一年几次都祭奠无用。戚棠自在穿行其中,晏池在她身边如同被操纵的傀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