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可仍旧迈不过这个坎。抛开所有过往的矛盾与芥蒂,如果能有一个机会让唐观山好好活下去,唐逸枫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一个选项,可偏偏,现在所有的选项都指向了那一个共同的结果——死亡。或早或晚而已。痛苦多些少些,苟延残喘长些短些,如此而已。舒望的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她按掉一次又一次,最后直接关了机。她自知这件事她不好插手,也不能插手,这个决定即使再难做,也要唐逸枫自己去决定。她几番犹豫才开口,“你爸爸,说他不想进icu……”唐逸枫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些松动,她转过身看舒望,“他跟你说的?”“嗯。”“他还说什么了?”“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舒望轻轻把她抱进怀里,让她的头抵在自己肩膀,“他希望你过得好。”-六点多的时候,舒望去楼下拿晚饭,唐逸枫还坐在病床边的小椅子上。两人间的病房比四人间安静许多,另一床病人也是昏迷状态,家属去吃饭了,此时房间里只有唐逸枫一个神清的人。她下午在住院部整层转了无数次,找了所有医生护士,自己也去挨间询问,把唐观山换到这间相对安静的两人间。高流量氧在打了,止痛药也配了,所有能让他尽量舒服些的措施都做了,明明一切还在进行中,一切却仿佛已经尘埃落定。唐观山还是安静躺着,不说一句话,也从未睁眼看她。唐逸枫看着唐观山如今瘦脱了相的样子,回忆上次见到他时,他是什么样子。记忆竟然有些模糊,她想不起来。她向后靠,让冷硬的墙面触感紧贴后背,凉气透过衣物钻进身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不是说要在家等我回来过年么,马上元旦了,我提前回来了,你怎么不理我。”“饺子冷了,我尝了,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她把整张脸埋进掌心,尽力藏住声音里的颤抖,“我已经不怪你了,你能不能好起来。”第98章白事-告别式定在八天后。人的一生需要排好多队啊,排队上车、排队就餐,节假日旅游景区的厕所要排队,医院检查、床位、交款要排队,就连躺进火葬场大炉子也要排队。唐逸枫拿着单据排了四天,或许是三天,她记不清了,这段日子她总是搞不清时间具体是怎样运行的。除了排好多队,还要签好多字。病危通知书、死亡证明书、火化同意书……其中她最难下笔的那张单子叫做——放弃抢救同意书。落笔的那一刻,他们所有人就已经确认了他的死亡,比监护仪上的体征监测数值还要早。那之后的一天,唐逸枫在舒望的酒店房间里睡了整整18个小时,醒来后她整个人都是木的,身体在体力极度透支后反馈出脱力与疲软,精神上却是麻木的。她坐在床上看天花板,盯着烟雾报警器的那一点红光间歇闪烁巡航,酒店的遮光窗帘将外面的光线全部挡住,室内一片漆黑,她分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舒望抱她,拉她起来去吃饭、洗澡,她就乖乖跟着她。舒望替她和唐见川、唐梅一起商量着处理后事,他们找了丧葬一条龙,商定流程、安排车辆、预定饭店都无需操心,花圈买多少、遗像用哪张照片、骨灰盒选什么样式,她都没意见。只有在墓地选择上,唐见川想让唐观山和季秋兰合葬,唐逸枫没有同意,在同一个墓园选定了另一处位置。她基本无需操心什么,就连此刻,与众人一起站在告别式堂前,她身上这套黑衣服都是舒望替她置办的。黑色相框里的那张黑白照片是唐逸枫没有见过的,或许见过吧,因为那是三十多岁的唐观山。头发是黑的,衬衫是白的,扣子整齐系到最上面一颗,面上是拘谨的微笑。那是他最好的年纪,也是他们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唐逸枫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的,她不该没有印象的,可她就是记不清了。前来吊唁的人不多,也无人上前致辞,只有司仪在念那些重复套路的话。一切都像匆匆办完,就像他匆匆离去那样着急。等待,继续等待,等烈火把一切都烧干净,换来唐逸枫怀里一个小小的陶瓷罐子。她抱着这个小罐子,路过告别厅时回头看了一眼,那里早被收拾干净,即将进行下一场仪式。她腾出一只手,摸在那罐子顶面,触感冷得像石头,和她妈妈的墓碑一样。对了,她早没了妈妈,现在连爸爸也没了。-海市一贯的习俗,有人去世后,亲人朋友会在告别式之后一起去吃一餐白事宴席。三桌人,唐观山从前的工友、旧邻居、老同学坐了两桌,唐逸枫基本都不认识,她和舒望一起坐在亲属这桌。桌上有一盘红烧肘子,唐逸枫吃不下东西,就直直看着,席上炒菜油水的味道混合厅堂里的烟酒味儿,她闻着就反胃。“大哥这一辈子可真够苦的了,年轻时候日子困难,临了也没享着福。”“结了个婚也不咋地,大嫂就天天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跟他吵……”“我当初就跟他说,赶紧再找个人过日子,他要是早听我的,现在也不至于这样。”唐见川几杯白的下肚,逐渐口无遮拦起来,唐梅赶紧拦他的话,“你少喝点吧。”唐逸枫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人,小时候在她妈的丧宴上说闲话,现在也要在她爸的席面上说,倒是一碗水端得很平,他的爱好难道就是在别人家摆席办白事的时候喝大酒说闲话么?唐逸枫还是盯着那盘肘子,看一双筷子扯去皮,又一双筷子夹去肉,她看着那骨棒露出来,有些神经质一样不断揪着手指上的倒刺,呼吸都因为他的话起了波动。舒望在桌下拉过她的手握住,一下一下揉着她的虎口处。席面过半,另外两桌的人三三两两来来唐逸枫面前,有些说几句劝慰的话,有些只是叹气,他们递出一个个白色纸包,唐逸枫不接,他们就放到她面前桌上。唐见川也起身绕了过来,手里还端了两只小玻璃杯。他塞了一只进唐逸枫手心,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唐逸枫都记不住也没在意,只是后面这句,实在刺耳。“你工作都在北城,平时也不回来,大哥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正好小辉明年也要实习了,让他去住着也不算浪费了……”“喝一个吧。”唐见川先仰头喝完。房子?唐逸枫好想笑,又笑不出来,她捏着酒杯半晌没言语,之后手向下一歪,里面的透明酒水尽数洒落在她与唐见川之间的空地上。“你跟他喝去吧。”说完她手向外一撇,轻飘飘把杯子甩落在地。玻璃杯与地毯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唐见川向后退开两步,酒水还是先一步沾湿他的裤脚。杯子没碎,但唐逸枫这一个动作惹火了唐见川。“你这什么意思?甩鼻子甩脸给谁看呢?”声音浑厚中气十足,本就安静的厅堂在他这一句话后彻底鸦雀无声,另外两桌人纷纷侧目看过来。他觉得自己一个长辈主动来走一杯,本来就是低下脸面的事儿,她唐逸枫一个小辈凭什么这种态度?越想越往外冒火,酒气和火气一起烧在他脸上,嘴里一句接一句。“可真够冷血的,你亲爹走了你一滴眼泪都没掉!”“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来?”唐逸枫听在耳里没有丝毫反应,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更加惹恼唐见川,他撸起袖子作势上前,他妻子和唐梅见状不好,马上过来拦住唐见川。舒望也起身挡在唐逸枫面前,“您冷静一点。”她悄悄带着唐逸枫后退一些,尽量和唐见川保持安全距离。“你可够大牌的了,什么都不管,都扔给你这什么朋友,我找你都得隔个人通传!”“你是在北城赚大钱了是吧,一年两年都不回来看你老子!”“我就说养闺女有什么用,老了老了没人养老,什么都指望不上!”唐见川还在继续说,音调一句比一句高,音量一句比一句大,围观的宾客有不少已经站起来,但不方便插手别人家事,只站在原地观望。舒望不太清楚唐逸枫家里具体情况,只是从前听过几耳朵,当时就对她这位小叔没什么好印象,如今亲见更是觉得人品素质极差。“话不是你这么说的,小枫这些天也不好过。”“她之前一直不知情,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唐见川根本不想和舒望一个外人多说,他只觉得唐逸枫躲在别人身后,看不见更觉得恼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