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唐梅根本拉不住唐见川,他一个大步上前,直接一手把舒望推到一边,站到唐逸枫面前,“你说话啊!”-这一瞬间,唐逸枫脑子里的那层玻璃罩好像终于破了,自我保护机制失效,情绪控制阀门崩坏,长日里积蓄的压抑高压蒸汽一样爆出来。率先冲出来的情绪是愤怒,没错,居然是愤怒。此生从未有过的极端的愤怒。唐逸枫一手猛推在唐见川胸前,用得力气不小,推得唐见川向后踉跄两步,腿撞在餐桌边沿,差点倒下,几只杯碗碰撞,响声很脆。“你推她干什么?谁让你碰她了!”她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好像很久没说话的人突然开口,嘶哑中还带着尖锐,肩膀都在发抖,却还要上前。唐见川并没使多大力气,舒望站稳后就连忙上前拉住唐逸枫,“我没事,我没事的,小枫。”拉手怕拦不住,舒望半边身子挡在唐逸枫身前,可唐逸枫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跟她使劲儿,她所有力气都用在自己手上,死死地握拳。“我是白眼狼,你又是什么吸血鬼啊?”“他活着时候你要惦记他的钱,死了还要惦记他的房子?”“多可笑,你到底盘算了多久啊,就等着他死了好赶紧抢这剩下的房子?”唐见川摇晃着站直,被气得不轻,一手指着唐逸枫,“你……你……”她多年来一直在家闷不吭声的,被呲几句都不会还口,唐见川本来拿定了她是个软柿子,从没料到她会这样发火。像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刚才那一推,都让唐见川怀疑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她。“他生病不让你们告诉我,你们就真的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不知道他的病情,难道你也一点都不知道么?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他看病的钱自己掏的,住院费小姑垫的,一条龙结算的时候你装着出去打电话……呵……”“他不吃药、不去做治疗,你这个亲弟弟又管过他一点么?从他住院起,你在医院陪护过哪怕一个晚上么?”“他自己不想活,你们也没想让他活。”唐见川气得发抖,已经扬起一只手,“你……你就跟你妈一个德行……”这边的冲突逐渐激烈,在唐逸枫动手的时候,其他桌的人已经围到两人四周,纷纷上前拉架劝和。所以唐见川这边刚扬起手掌,那边就被人拽住了。但唐逸枫还是气不过,在桌上拿过一杯饮料,抬手泼到唐见川脸上。“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她把所有尖刺对向他们,最后转头全部扎进自己胸口。“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第99章糖-从饭店离开后,唐逸枫和舒望一起回了唐观山家,也就是他们家老房子。上次办销户拿户口本时来过,这次唐逸枫想把所有可能用得上的证件都带走,她不想一遍一遍再回来这里。屋子里很久没通过风,暖气片烘得室内干燥憋闷,有些旧家具被捂出难闻的气味。客厅沙发上还挂着一件深蓝色旧毛衣,但到处都找不见一个酒瓶,唐逸枫上次回来就发现了。他没再喝酒,没给自己喝出肝癌,他得的是肺癌。户口本、房证、银行卡等都找齐,跟他的死亡证明放在一起,唐逸枫什么出生证和学生证她也找了,还没找到,不在客厅柜子里,也没在主卧柜子里。“可能在我房间里,我去看看。”唐逸枫在饭店发了一通脾气,在车上一路没有说话,再次开口时,像是又回到了在酒店里的那几天。很平和,但没有生命力。舒望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一路都很关注她,不敢让她自己待着,此时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去卧室。看着她翻找书架,看着她拉开一层一层抽屉再合上,看着她从右手边最上层抽屉里拿出一包糖。然后她就没动了。唐逸枫手里拿着这包糖,看了很久很久。玻璃纸外皮,水果味,她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她翻过包装背面,扫过保质期和生产日期,过期一年了。“你帮我找找吧,我有点累了。”她跟舒望这么说着,然后打开包装,吃了一颗糖,自己走出卧室门。“好,那你在客厅坐一会儿。”她要找的东西就在另外一层抽屉里,很显眼,舒望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出去时,唐逸枫没有坐在沙发上,她抱着膝盖,把整个身体都挤进沙发旁边的墙角里。像是躲在地震时的活命三角区。那颗糖来不及融化完全,被咬碎,被咽下,然后第二颗、第三颗接连被唐逸枫塞进嘴里,她想打开第四颗时,舒望拦下了她。“别吃了。”唐逸枫嘴里还含着那些糖碎,胸腔在上下起伏,两只胳膊抱着膝盖,手死死拽着自己裤子上的布料。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怕吃苦,也不怕忍痛,没想到到头来压垮她的是一包糖。那种她以前最爱吃的糖,那种唐观山小时候瞒着妈妈偷偷给她买的糖,那种妈妈明知道唐观山买了,还会装作不知道的糖。腻人的甜,齁得人心里发苦。那些烫人的蒸汽再次涌出,这一次的情绪叫做后悔。人生无常追悔莫及的那种后悔。-“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被老师罚站了,回家很不开心,他就拿这个糖给我吃,跟我说吃点甜的就开心了。”“我吃了确实就开心了……”唐逸枫还缩在那里,她笑了一下,然后开始控制不住地不断往下掉眼泪,一滴,两滴,逐渐流淌成溪流汹涌。舒望在她身边蹲下来,一下一下抚摸在她脑后。话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止不住,唐逸枫眼神空洞地盯着面前地板,近乎自言自语。“我问医生了,如果当初他不做手术,继续化疗,有没有可能就治好了,就算走不了路了,是不是也可能多活几年。”“医生没有回答我,我就自己上网去查。有人说可以尝试做什么免疫治疗,情况控制住的话也许能延长三到五年,或者再久一点,都是有可能的。”“或者,你说或者,他不为了省钱,选贵一点的进口药,是不是就能好起来了……”她脸上已全是泪痕,那些蜿蜒的水迹一直漫过脸颊,渗入嘴角,咸味混着糖的甜,纠缠成一片不知名的味道。舒望又凑近一些,慢慢帮她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不知不觉自己也湿了眼眶。“那层楼有一间病房里,也有一个骨转移的病人,他疼得每天都在喊,你说他是怎么忍过来的……”“他骗我说他是摔骨折了,也不给我看诊断书,我当时怎么真就信了。”“如果我再多留意一点,多问问小姑,是不是就能发现不对劲。”“他走之前,有一天,他睁眼了,看了我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说。”“你说他那时有没有意识?他想跟我说什么?”此时此刻,舒望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她好起来?说什么一切都会好的?她自己都觉得是自欺欺人。“别想了。”她只能抱着唐逸枫,用拥抱告诉她,自己还在这里,还陪在她身边。可怎么能不想呢?唐逸枫控制不住地开始想这些事情。这个被所有人叫作老好人的唐观山,年轻时候供养母亲、接济弟弟妹妹,自家没钱也要硬帮,盼望着让全家都好。到了现在,弟弟妹妹日子确实好起来了,可谁又想着回过头来拉他一把呢?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他走进鬼门关,多可笑又多可悲啊。而自己呢,他唯一的女儿,也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唐逸枫不停回想,这些年她对唐观山不管不问的,到底是因为妈妈的事有了芥蒂,还是自己当年看黄诗晴因为家庭放弃学业,觉得惋惜,觉得不该,所以潜意识里也把唐观山当做一个可能存在的负累?他活着的时候他们没法好好相处,他死了好多天自己才掉眼泪,掉什么眼泪,唐逸枫觉得自己此刻的眼泪也虚伪至极。她痛骂唐见川唐梅,更是在骂她自己。“他们没管过他死活,我也没管过。”唐逸枫喃喃自语,“我不知情,不是什么免死金牌,他死了,也有我一份功劳。”她话语势头逐渐不对,舒望松开怀抱,双手捧住唐逸枫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你不要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他自己的生命,他有权选择坚持还是放弃,他选择这样离开,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可他什么都没告诉我……”唐逸枫声音哽咽,“我觉得他好残忍,他让我怎么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