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王阿花听清楚了。太后在王阿花这里的印象实在是不深——毕竟只是有着一面之缘。那日大殿之上远远地望上一眼,只觉得干瘪的身躯同寻常老媪没什么区别。虽说最是薄情帝王家,王阿花思量着,但多数到底还会做做面子功夫。至使殿下和太后母女二人不合到了如此地步,连面子功夫都做不下去了,怕是又是一段宫闱秘史。天下人皆言“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王阿花却觉得此言差矣,天下只有抛弃幼童的父母,鲜少见抛弃父母的幼童,孩子来到这世上,天然的便是弱势一方,也天然的会依赖父母……若较真说来,应当是“天底下哪有不依恋父母的孩子”。思量着思量着,忽然,王阿花耳中听见屋顶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声。王阿花身形一顿,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细细凝神。似乎是意识到了屋中人发觉了其踪迹,屋上的人飞身跃下。王阿花一惊。面前的人一袭黑衣,确实个熟人。“翠、翠微姑姑?”王阿花低声惊呼。“你不是——”翠微见状亦是惊讶,不过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很快便接受了过来,“是殿下安排的你假死?”王阿花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干脆半推半就的承认了下来。翠微闻言颔首,慈爱地望着榻上之人,“殿下到底还是大了,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翠微姑姑,你——”王阿花动了动唇。看出了王阿花的疑问,翠微解释道:“殿下约莫是老早就想要清一清这长公主府了,刚好借着你假死的名头查了查府里的刺客,遣散了府里的一批人。”“老身是太后派遣过来照料殿下的,殿下自然不会容老身留下。老身重回旧主身边。”王阿花垂首不语,这些事情她从未知晓。“既然是重回旧主,那翠微姑姑夜探这里,是作何?”王阿花问道。“阿花姑娘何必如此警惕,”翠微笑道,“再怎么说老身也是侍奉殿下如此多年,难道还怕老身会对殿下不利不成?”“老身此次夜探前来,是奉命探查殿下的病情。”翠微上前走了两步。只见榻子上的人面色潮红。翠微摸了摸。裴安懿的额头额头滚烫。翠微担心地说:“来之前太后觉得殿下是装病,以求朝廷的粮草。如此一件看来是真的病了。”“娘。”榻上之人又是一句喃喃自语,如此细微的声音被近在咫尺。翠微听了个真切翠微身形一滞。“既是如此,老身便回去复命了。”“翠微姑姑!”拧着衣角,王阿花纠结出声叫住了翠微,“到底,到底殿下和太后之间——”这个问题她现下的身份本不该问,但她想问。她想知晓关于裴安懿的一切。翠微看着榻子上的人,目光中带着三分慈爱,七分愧疚,片刻沉默之后开口道:“罢了,你既是殿下的心腹,殿下待你又如此……”翠微斟酌着用词,“殿下待你又如此特殊,这桩事,你知晓了也无妨。”“几十年前,先帝在位时,是李家一手扶持先帝登上的那个位子,”烛火摇曳,映在翠微苍老浑浊的眼中,翠微声音幽幽,似乎在回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李家当然不是白扶持的,出钱出力,给出的条件便是,后位必须得是李家女。”“所以,那时的李家嫡女便是——”翠微点了点头,“我作为小姐的贴身婢女,一道陪嫁进了宫里。”“养在深闺之中,又是第一世家的嫡女,从小便是千娇百宠的,养成了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翠微的声音沙哑,王阿花听起来像是一本铺满着灰尘的旧书卷。“入宫三月之后,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家便死了。”翠微轻轻叹息着,“那日夜里,电闪雷鸣,小姐怕打雷,抱住老身,哭喊道‘翠微,我从没想过原来嫁人是这么苦。’”苦哇苦哇,我从没想过原来嫁人是这么苦。那个养在李府,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在宫墙之中发出的哀嚎声很快便被宫墙给吞没了。大雨倾盆之夜,不知冲刷了多少深宫女子的眼泪。“先帝自然不想叫李家出一个皇室血脉,于是一次都没来看过小姐。”“小姐苦哇,但先夫人和老爷只关心小姐的肚子何时能有动静。”“小姐跟老身诉苦,说她好像不认识先夫人了,从前雷雨天会哼着小曲儿哄她入睡的娘亲,如今每每进宫,只关心她肚子上的动静。”“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翠微睨了王阿花一眼,继续道,“不然你以为殿下是如何来的。”“在进宫第二年,小姐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于是皇后寿宴上,先夫人给小姐下了药,又给先帝下了药,将二人锁在了一处……”王阿花撇了撇嘴,她想起春日宴上顾李两家的所作所为,这下三滥的手段,李家还真是用的得心应手。“被下药小姐当然是痛苦万分,第二天头里便嚷着要自尽,而先帝只当小姐是在惺惺作态,得了便宜还卖乖。”“殿下就是在那时候有的。”翠微慈爱地摸了摸榻上之人的额头。“当今太后是不是……”王阿花拧了拧衣袖,“是不是并不喜欢殿下这个孩子。”翠微垂首,“小姐当时抱着殿下哭喊着要去死,对殿下……的确不怎么上心。”王阿花闭了闭眼,“民间有传闻说,太后曾三次想要溺死自己的孩子……”“是真的。”“什么?”王阿花握紧了拳头,“幼子何辜?”“害你家小姐的是李家和先帝,幼子何辜!”“小姐整日以泪洗面,这、这也不能怪小姐。”翠微解释道。“不能怪?”王阿花寒声,“她不敢去闹李家,不敢去闹先帝,反而将毒手伸向了一个婴童。”“被欺压便去欺压更弱小的人……”王阿花的声音发着颤,“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竟想叫殿下死?”“殿下被小姐如此,倒是引起了先帝的注意,这、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翠微接着道,声音中多了三分慌乱,“殿下到底是先帝第一个孩子,又见小姐不疼这个孩子,便对殿下上心了许多。”“诗书礼易,皆有先帝亲自教导。”“只是后来……”翠微踱步,“李家需要一个男婴。”王阿花冷笑,不言语。“彼时先帝已然彻底厌弃了小姐,被下药有了殿下之后更是日防夜防,若想再要上一个男丁,何谈容易。”“但是殿下不同,先帝到底还是在意这个女儿的,小姐特地在殿下生日宴这天,亲手煮了一碗长寿面……”“有闻言殿下八岁之时曾生过一场重病,帝后衣不解带俯于床前照料了数小时。”王阿花紧紧攥着衣袖,“殿下八岁时生的那场重病,跟那碗长寿面……”“她在自己亲生女儿生辰当日下毒,就为了、就为了将先帝骗到她宫中,再……”翠微不答,算是默认。“疯了!”王阿花再也压抑不住了,低声疾呼出声,她红着眼望向了榻上之人。八岁的裴安懿彼时不知道一直讨厌自己的母后为何忽然亲手给她做了长寿面,她高兴地去到母妃的宫里庆生。而一碗长寿面下肚,险些要了她的命。浑浑噩噩之间,八岁的裴安懿躺在床上呜呜咽咽梗着脖子叫了半宿的“娘”却无人应声,起身下床,只听得偏殿中传来欢好之声。四周伺候的奴仆皆被自己的母后打发走了,没人知道那小小的身影曾推开过偏殿的门。八岁的孩童已是早熟,那一瞬,裴安懿什么都明白了。雷雨夜,她在门前站了好久,最后,鬼使神差的,她默不作声地将门掩上,一个人赤着脚回去。就好像她从没打开过这扇门一般。“病”好之后,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晟公主,只是再也没有踏足过彼时还是皇后居所的慈宁宫半步。第44章 “旁人能活一辈子,孤能活两辈子呢”第四十四章王阿花有的时候觉得“血脉至亲”这四个字实在是叫她琢磨不透。慈宁宫的那位吃斋信佛不问世事,在裴安懿八岁那年没有管过她的死活,那今夜又为何要管她死活?或许年逾花甲面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她后悔了?王阿花猜不透,猜不透这世间的万般情感,不过就算是后悔了又如何呢?迟来的舐犊情深罢了。……王阿花在榻子前守了一夜,天光微亮之时,大夫照例前来把脉。裴安懿今日的精神好了一些,王阿花端来一盆清水,给她细细擦了手。裴安懿垂头望着手上忙碌着的眼前人,开口道:“这些事情有女使可以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