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给谁当说客,你有什么想法,正正经经说给人听,蔡家那样的人家,还能非咱们不可不成?料理了这一桩,方家那里也好说话呀。”她是担心就这样不清不楚来往着,受害的可是他们家,“况且,我早说你心思太重,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能过一是一,过不下去了再说,你怕跟大宝分开不肯亲近他,等真见不到了,就只有后悔了。” 娘说的很对,不管她家如何,得个方家一个交代。方天佑那么好的人,没道理一直拖着人家,或许她应该跟方天佑开诚布公聊聊彼此的想法,这几方天佑也来了几次,她都没有仔细解释一下蔡大宝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他误会没有。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证明给你看 冯敏本来前头生过一个,年纪也到这里了,这搁谁家也是要着急的,是以不必多绕弯子,一气儿说成了才好。风风火火地来了,进门满面笑容,招呼朱秀儿妹子,把自己的来意明明白白说了。朱秀儿忙将两人请进屋里,送上茶水点心,其中的缘由倒不好对个不认识的媒婆说道,正闲聊着,陈妈妈带着蔡大宝换洗的衣物来了,将孩子穿起来,听屋里说的那么热闹,踱着到了门前。 林大婶吃了一惊,不是说是给大户人家生的孩子,早已经断绝来往了吗?儿子还跟她说过,那一家子都搬进京都去了,往后再无交际的可能,现在又是个什么意思? 朱秀儿也觉为难,她是孩子也想自己带,闺女也想她嫁在离家近的地方,奈何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这一点私心也不必瞒人,打商量道:“孩子是一定会被带走的,咱们也不做他想,就想在这里的时候别亏待了他。天佑是个好的,我们一家都看他不错,我一早就看准他的了,我想着,把孩子送走了,咱们从从容容办他们俩的事情。” 那怎么能一样?孩子又不是个物件儿,朱秀儿万想不到林大婶是这样的想法,想驳一句又不肯得罪她,一时缄默。 结亲不就是这么回事嘛?你体谅我,我体谅你,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再推拒,倒像不是诚心的,朱秀儿叹道:“既然媒婆都上门了,其他的事情也好商量着来,总要挑个稳妥子。” 今儿已经中旬起头,距离下月朔望堪堪三十来功夫,着实太急了些。 冯敏其实听到了林大婶跟娘说的话,要说之前觉得方天佑是个好人,值得终生依靠,林大婶的焦急紧,却有些叫她退缩。 又听林大婶想将婚期定在下月十五六,冯敏心情更低郁了。在刺史府时,人在屋檐下,拿着人家的钱受委屈情有可原,回到自己家里,还不能自由做主不成?冯敏越想越觉得没意思,在朱秀儿的喋喋不休中,突然道:“娘。” “啊?”朱秀儿一时愣住,她还想着好好商量呢,怎么就到了拒绝的地步。 林大婶着急给儿子找媳妇、着急抱孙子都没有错,问题在于冯敏不急,这桩亲事若是成了,不管依不依着婆婆,难受的都是低人一等的媳妇,何苦那个时候再后悔。 “这是什么话?”朱秀儿瞪她一眼,不过林大婶有句话说的很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外面是有些风言风语,他们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什么没经历过?说来说去,只怕耽误了女儿终身。 蔡大宝靠在冯敏怀里,吃得嘴巴油汪汪,双手举起来,险些打翻了碗,大声道:“要!”也不肯吃饭了,将自己的小碗往冯敏嘴巴边上推,奶声奶气地献慇勤,“娘亲吃。” 今儿月亮大,照彻黑夜,院子里明亮如昼。冯敏抱着蔡大宝,已经快将人哄睡了,急促的敲门声嘟嘟响起,蔡大宝一个激灵,也不睡了,挣扎着下地,小手一甩一甩去开门。 蔡玠将儿子抱起来,显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外出的衣裳浸着尘土,很有些急促,“敏敏。”这一声夹杂着焦急跟无措,仿佛什么十万火急的问题横亘在心口,不问不快。冯敏淡淡嗯了一声,蔡玠紧一步,“你家今来人了?” 这一句分毫不差戳在某人心窝,表情几经变幻,放轻了呼吸,“你答应了?” “敏敏,别折磨我了。” “……”都敢来挖他的心了,整人算什么,到底不愿在她面前露出穷凶极恶的模样,迟疑道:“……那是下下策。” 难不成就算她嫁人了,他还打算守着她吗?冯敏心头微微触动,平心而论,他劝的这几句都很在理,嫁给没有感觉的人,可不是一辈子的折磨吗?明明已经拒绝了那边,可她隐隐就是不想告诉他,反而道:“我年纪这么大了,又不是黄花闺女,方家已经是选择范围内不错的了。”外面多少人这种看法,连亲戚也说过。 所以她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才接触方天佑的?蔡玠单手握住冯敏的手,温暖干燥的掌心随着他的话语将温暖传递过来,“你很好,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下次谁再多管闲事,你告诉我,我去收拾他替你出气好不好?” 何况这样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如何去堵悠悠众口,冯敏只当蔡玠哄她开心,又听他道:“你哥哥在军中的资历很不错,等再在京中历练两年,各方都打通了,有我在,再往上升不是难事,你就去京中生活好了。一家人在一起,离大宝也很近,可以经常见面,不是很好吗?” 呢喃般好听的情话,谁会不心动呢,可她仍然考虑着更现实的东西,那紧紧封闭的心门,稍微松口,已是难得的坦诚,“你们府里一直想瞒着我的那件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躲过一次已是幸运至极,我怎敢再重蹈覆辙?我又没有九条命,希望你能体谅我。” 只是当时不管是家里、还是事情的发展,都不允许他回头,也不允许他中途换一条路,云阳又受困,阴差阳错下来,倒把她弄丢了,这样的错误犯一次就够了,“咱们分开这么久,我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过,除了你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再去分给别人,我保证,那样的事情不会再让你遇到行吗?” “你不打算纳妾?”如果他不纳妾,她对豪门贵族的抵触至少减一大半。 蔡大宝这会儿已经睡着了,怕他冻着,冯敏把人接过去,抱进自己屋子。盖好被子回头,蔡玠也跟了进来,他没多余的话,只是低低凝视她的眼睛道:“空口无凭,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证明给你看。” 思量既定,便由不得朝令夕改、左右摇摆,冯敏决心已定,爹娘怕她年轻人不经事,意气用事,来后悔,不肯轻易回绝方家。他们家两个老人自认没本事、没见识,跟其他手握生杀大权的家长全然不同,凡事只有劝的,不肯十分逆着儿女的心意。 冯敏担心爹娘受亲戚邻里闲话,口不对心支吾了一阵子,搞得自己极为郁闷,现下好容易下定决心顺其自然,也清楚父母迟早会转过这个弯,家里唠叨她听过就罢,再让她废一分心力去纠结却是不肯的。 结果她这样想着慢慢劝冯敏回心转意,谁又肯陪着耗子? 蔡大宝太喜欢玩水了,每一晚上的洗澡时间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从前两开始中午又加了一次玩水的机会,更开心了,一身雪腻腻的肌肤,摸起来仿若没有骨头,白白胖胖像个小弥勒佛。光着身子坐在木盆里,笑的见牙不见眼,趁冯敏不注意,拘起水往脸上扑,自己给自己搓脸。 这一声通常表示再闹就要生气了,搁其他事,蔡大宝见好就收,不敢再惹了,周围的人都溺爱他,只有冯敏舍得打。在水盆里却得意忘形,下洗完就会被抱出来,他还没玩够,蹬来蹬去不愿意洗,就是不愿意出来,闹了一会儿屁股上便被招呼了两下。 朱秀儿上街买完东西,背着小背篓刚进门,没来得及歇口气,哭声穿耳,水也没心思喝了,掏出个刚买的木雕小玩具放在盆里给孩子玩,抱怨冯敏,“多费些功夫的事,就多洗会儿呗,你打他做什么?” 朱秀儿放下背篓,赶上来要抱哭唧唧的蔡大宝,这傻小子每次被他娘打哭,就非要他娘哄,谁也不让碰。主打一个冤有头债有主,惹得周围人哭笑不得。,碰上个熟人,得来个消息,一听便往家里赶,这一打岔差点忘了。将蔡大宝穿起来,陈妈妈也过来了,带了两个厨娘,说是大爷安排的。又说朱秀儿辛苦了,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身子不好,合该养着,往后有什么事只管那边吩咐一声就是了。 蔡玠的意思摆在那里,有点眼色的底下人就该知道怎么对冯家人,怪道陈妈妈之前一直管着大爷的外书房,一家子在蔡家都不错,这就是本事。朱秀儿原有些晦涩的心情好了不少,看着陈妈妈带蔡大宝在院子里玩,在堂屋里跟冯敏说话,“你要想好,实在不行,咱们就将方家那边拒掉,也省的人家瞻前顾后,办事不利索。” 有几家林大婶也很看好,不过因着方天佑的心意,将冯敏放在了最佳选择的位置上,这一而再的受阻下来,对于其他的选择不免就上心了一些。有一户条件还不错的女方家很积极,托人问了两次,林大婶也抵不住对方这么真心实意,不免就将跟冯家的情况透露了两句,女方家里也是轴,竟然就这么找了熟人来打探。 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结不成亲家,大家体体面面把事情说开了就是。她原想着不着急回复,人家那边等不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再者他们家里,隔壁的丫鬟婆子都派过来帮忙了,着实也有些理不清。 态度之坚决,没有半分暧昧的余地,朱秀儿还能说什么,也只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兼之对方天佑的祝福,夫妇俩亲自托人去方家说明了情况。 他要是想另选,就不会直到现在还单着了,母亲告诉他的那些理由都很合乎情理,却不符合他的心意。冯敏是他长这么大,唯一一个真心想娶的姑娘,就算走不到一起,也得善始善终,亲口问一问她的想法。 方天佑大马金刀往石凳上一坐,左手握着刀柄,肩背挺直,端肃的表情凝着一丝困惑难解,似乎不知从何问起,右手握着杯子转了半晌,方开口道:“我娘说你家拒绝了,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方天佑为人正派、端肃,男儿气概如虹,大事小节经常不忘冯家,用朱秀儿的话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婿。对冯敏也是无话可说的,温柔关切,还不介意她跟蔡大宝亲近,可是这样好一个人,令人感动,却不能令人心动,着实也有些无奈。 气氛轻松多了,还多了一丝玩笑的意味,冯敏扣着手指,斟酌道:“我爹娘想多留我些子,而我也还想再陪大宝两年,下个月中旬就出嫁于我们家来说都太紧迫了,我爹娘的意思你是独子,却不能耽误你。” 他沉吟道:“我娘就我一个,其实从我十来岁她就想着抱孙子了,一直拖到现在,我觉得很是对不起她。敏妹妹,希望你能理解,如果你实在还不想出门子,我去劝我娘,我们家可以再些时候。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合心意的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你不讨厌我,往后的子一定不会难过。” 之所以会答应试着相处看看,也是想着迟早要嫁人,不如嫁个知根知底的,可随着关系越来越近,直至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感觉不到半分欢喜,反而满心忧愁,那个时候就明白,自己不能再随波逐流下去了。 再想一想使团里那位矜贵的皇家代表,面对蒙古国使团时何其老辣成熟,每回看见他,目不斜视中倒有些不把人放在眼里,可只有他这个被针对的人才清楚,那装作不在乎背后的嫉妒跟冷酷。 方天佑在冯家逗留了小半个时辰,跟冯敏谈天说地极其融洽,双方都无奈地发现,抛开婚嫁这层关系,彼此之间反而大方爽朗许多,性情相投,很有共同语言。走的时候,冯敏将方天佑送至门口,心头阴霾尽去,笑得那叫一个春花灿烂。 冯敏好笑,若无其事哦了一声,默默走在后面,走到隔壁家门口,门里出来下人将马牵进去,看她还跟着,心平气和了点,“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