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这是何意?”国师忙问。“我确实记住了阿楚魂魄的样子,然……”姜虞摇摇头,道,“我这一世没有灵力,只能勉强看清魂魄的颜色,更多更具体的细节却瞧不出。”国师点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霎时间天地昏暗,飞沙走石,草木伏地,珠帘漫卷。国师猛地抬起胳膊,三下五除二掐了个诀,而后往前一推——灵气出体的刹那,国师猛地苍老了一些。“现在呢?”她的声音带着上了年纪之人特有的沙哑,“现在可能看见?”“还差一些。”姜虞闭眼感受了一下,又道,“你且停下罢,若是再传与我,怕是你命不久矣。”国师摇摇头,掌心相对,又掐了个诀。她掐诀的速度显而易见地慢了一点。姜虞仍旧摇摇头:“还差一些。”国师于是再度将灵力传过来。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是山野间嶙峋的沟壑。姜虞只道:“算了罢。”国师恍若未闻,手间动作不停,四面风声嘈嘈,几乎要听不见姜虞的叹息。国师的外貌从三十岁变成六十岁,继而是七十岁八十岁,最后近乎半只脚入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姜虞说:“我看见了。”国师蓦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已然没什么力气抬头了。她沙哑地咳了一声,着急地问:“阿楚在哪儿?”“阿楚她……”姜虞抿了一下唇,还是道,“在城南。几天前刚出殡。”国师“啊”了一声。她苦笑着说:“我还是来晚了。”姜虞忽然道:“也不一定。”“嗯?”“她尚未转世,就飘在你身边。她在跟你说话,你想听么?”国师应该是惊喜的,但这会儿她莫名有些紧张,不知因着什么缘故。她颤巍巍地问:“可以么?”“嗯。”姜虞点点头,抬手在空中画了三圈。于是魂魄回音阵阵,恍若风过松涛。声线与万万年前山门里那稚脆的少女音有些许不同,但国师还是一耳朵便将它认了出来。“璃姐姐。”阿楚说,“我看见你老了的样子啦。”“人死后,会将所有前世全部想起来。我是在第一世遇见你的,现在是第八世了。”“相传人只有九世,所以我大概没办法陪你太久。不过没关系,能见到你,我便心满意足了。”“璃姐姐。”她说,“你别哭呀,没关系的,我不苦,我的前八世都没吃什么苦头。”“我有时候想,我运气不太好,你一世都未轮回,我却仅剩一世了。可我又想,大概是遇见你便花光了所有运气吧。”“我要走啦。我已经死了,便不能在人间逗留太久,否则会生出挂碍,还得往生门的人来渡我,太麻烦她们了。”“璃姐姐现在听见了我的声音,我已心满意足。但我还想更贪心一点——好希望来生还能与璃姐姐再会。”“我走啦。璃姐姐保重。”声音消散的时候,国师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了。“就这样吧。”她说,“我该去找阿楚了。”“现在么?”姜虞问。“嗯。”国师应了一声。她又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找了阿楚三百余年,却让她死在了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国师,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当朝皇帝的心头血满足私欲,阿楚若是知晓,定会不开心。”“这一生,我亏欠太多,对不起的人和事也太多。”“罢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生欠下的,来世再偿还罢。”她没有回应姜虞将灵力渡回去的要求,而是郑重地同姜虞道了一声谢,毅然决然地将最后一点灵力传与沈知书。继而慷慨赴死,走向往生。第95章 夜色无边,她们吻得意乱情迷沈知书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游的灯会,又是怎么回的家。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姜虞知道。原来姜虞早便忆起了前世。沈知书躺在床上,吹灭了灯,看着如水的月光从雕花窗棂间漫进来,在地上烙下格纹印子。她阖眼又睁开,从床头滚至床尾,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只觉想不太通。姜虞既然忆起了前世……那么,她为什么不说?自己不提,是因为前世感情虚妄,加之结局不堪回首。那么她呢?她不提,却又口口声声想与自己成为至交,又一遍遍地向自己索取……自从忆起前世后,姜虞便不再是未曾交过朋友、总是孤身一人的南安国长公主,而是历经万事看遍沧桑的十二仙。她应当知晓这之于常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沈知书忽然看不懂姜虞所求了。那……她知道自己忆起过往了么?大约不知吧,自己曾在她面前提起过并未看清梦中人的脸。前世时,上仙之间的爱恋为天道所不容。所以自从她入仙班的那一刻起,便作好了断情绝爱的准备。她也曾想过,倘或姜虞愿意回应她的感情——哪怕只是在某个瞬间——她也愿意剔除仙骨,降为凡人,而后再与上仙谈情。可是姜虞没有。沈知书自嘲地笑了一下,想,还是别报太多希望了。前世也是如此——在阴雨绵绵的暗夜里,她曾无数次生出她们两情相悦的错觉,可每每试探时,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她失望一阵,又重新燃起希望,就这么反复至生命尽头,至死未宣明爱意。是懦弱么?也许是吧。她太怕从姜虞口中听见斩钉截铁的“我们不可能”,宣告着盛大的感情无疾而终。她孤身回了家,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明日便是姜虞选亲的日子。其实国师将灵气渡与自己后,自己此生便没那么轻易战死沙场,不会成婚的誓言便不作数了。只是……她不敢赌姜虞的感情。她随即又想*,倘或姜虞真是在自己回京那晚忆起过往的,那么是在具体什么时候?是在床榻之上么?还是更早一些,在拦马之时?她那时候在想什么呢?一如此后日日夜夜的相处,看着自己从疏远变得亲近,她在那许多许多的瞬间又在想着什么呢?她睁眼到三更,听见巷尾遥遥传来更漏声。今夜大约是睡不成了。她想。好在明儿没事,可以清清闲闲地睡上一个白天,再去姜虞府上贺岁。她忽然又想,明儿自己到底要不要去选亲?——毕竟就算姜虞并不心悦于自己,她也切切实实表达了与自己结亲的意愿。沈知书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她不是没有生起过剖白的念头。前世的时候,姜虞身边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她能同寒云宫的长老们相谈甚欢,同往生门的山客不吝寒暄。山脚的小山童便与她很熟,常常溜进她的地盘蹭水蹭饭。沈知书后来与那山童也熟了,某次状似不经意地问那山童,姜无涯是否有相熟的朋友,那山童报了一长串名儿,沈知书从中艰难地把自己拣出来。她于是会想:自己之于姜虞而言,是最特别的么?大约不是吧,看,便连与姜虞日日相处的山童都不这么认为。于是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念头便被她压进心底,沉甸甸地埋在了暗无天日的深深处。她兀自下定决心,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会令它们现世。直到自己也成了上仙,那些痴妄终于尘埃落定,无疾而终。不知道姜虞此刻正在作甚?明儿选驸马,又办生辰宴,她会不会也因兴奋而彻夜难眠?应当不会吧,毕竟她一向沉静自若。漫漫长夜里,万籁俱寂,北风忽止,檐下风铃也不闻其声,真的有种天地间只余自己一人的感觉——窗户那头忽然有了窸窸簌簌的响动。视线被床柱挡住了,窗户那片区域完全不在视野里,沈知书于是猛地直起身——方才心心念念的某人正背光在那处站着,轮廓被银辉勾了个边。姜虞轻巧翻窗而下,眉眼朦胧,沉沉隐在夜色里,里头的情绪不甚分明。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深夜,外边大雨滂沱,姜虞刚出关,提着辉光浅狭的绣球灯,从小径逶迤而来,眼错不见便走到了窗户边。几乎称得上从天而降。沈知书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姜虞叫了一声“将军”。“将军。”她说,“将军怎么还未睡。”与那个很久很久前的夜晚不同,今日外边天朗月明,屋内缱绻昏暗。姜虞也没有提灯,而暗色总能给人带来一些狭窄逼仄的感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