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马可波罗机场时,威尼斯正在下雨。我望着舷窗上蜿蜒的水痕,想起父亲诗里写的"亚得里亚海的眼泪"。 手机震动,嘉怡的消息跳出来:"被困在穆拉诺岛,玻璃作坊罢工。钥匙在房东太太那儿,地址发你了。" 拖着行李箱穿过海关时,我才意识到这是三十四年来第一次独自出国。护照崭新得像伪造的,边检官员多看了好几眼。 "Prima voa a Venezia?"(第一次来威尼斯?)留着络腮胡的边检员盖完章,突然用意大利语问道。 我愣了下:"Sì. Per vedere... un sogno di mio padre."(是的。来看...我父亲的一个梦。) 他挑眉,把护照还给我时加了句:"Buona fortuna."(祝你好运。) 水上的士在雨幕中切开灰色的水面。我紧攥着父亲那本蓝色笔记本,仿佛这样就能把他错过的风景一起带来。咸湿的风里,突然飘来一阵都塔尔琴声——前方刚驶过的贡多拉上,有个戴红帽子的老人在弹奏。 这熟悉的西域音调让我浑身一震。琴声在叹息桥下转弯处突然中断,像是被潮湿的石墙吞没了。 房东太太是位银发及腰的威尼斯老妇人,会说零星中文。"林小姐付了三个月房租。"她递给我系着玻璃珠的钥匙,"她说你会写诗?" 雨水顺着阁楼的天窗在木地板上积成小洼。我放下行李,发现书桌上摆着本《威尼斯方言诗集》,扉页有嘉怡的笔迹:"先替你探路——Dorsoduro区有家卖墨水瓶的古董店,老板认识1989年所有参展诗人。" 窗外,运河对岸的教堂尖顶在雨中模糊如素描。我翻开父亲笔记本,找到他抄写的意大利诗句:"Quando la marea si ritira, i sogni affogati tornano a galla..."(当潮水退去,溺毙的梦想会重新浮出水面...) 手机突然响起视频邀请。嘉怡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五彩斑斓的玻璃丛林。她鼻尖上沾着点蓝色颜料,头发乱得像被海风吹过的芦苇。 "看到钥匙了吗?"她凑近镜头,"房东太太的爷爷是二战时驻重庆外交官,她——等等!"画面突然翻转,对准一个正在吹制玻璃的老匠人,"快看这个!" 炽热的玻璃在老人手中变成展翅的苍鹰。我下意识摸向颈间——母亲临行前给我的吊坠正是这样的玻璃鹰,父亲生前一直摆在书桌上。 "你绝对猜不到,"嘉怡的声音混着作坊里的风声,"这老师傅说九十年代有个中国诗人常来...描述很像你爸!" 雨水突然猛烈敲打起天窗。我走到窗边想关紧它,却看见巷口有个奔跑的身影——嘉怡举着相机包挡雨,孔雀蓝的裙摆像一面湿透的旗。 "嘉怡!"我对着手机喊,"你回来了?" 屏幕里的她狡黠一笑:"那是二十分钟前的录像。现在转头看门口——" 门铃几乎同时响起。我冲下螺旋楼梯时,房东太太正在玄关处微笑:"La tua principessa è arrivata."(你的公主到了。) 嘉怡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却眼睛发亮。我们同时开口: "你怎么——" "玻璃匠说——" 然后一起笑了。她冰凉的指尖碰到我手心时,我闻到她发间穆拉诺岛的海盐味混着雨水的腥气。 "先别说话。"她突然拽着我跑进雨中,"带你看个地方!" 我们穿过迷宫般的巷道,踩碎无数水洼里的倒影。在里亚托桥附近的旧书店,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一幅泛黄海报前——年展的参展名单上,赫然印着"Lin Shu(China)"。 "你父亲..."她抹掉脸上的雨水,"当年是被官方邀请的。" 父亲那张未使用的机票,是三天后的航班。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我盯着那个铅字印刷的名字,想起抽屉里那组威尼斯诗稿的创作日期——。原来他不是放弃梦想,而是被迫在签证与孩子之间做选择。 "还有更奇的。"嘉怡从相机包掏出防水袋,取出张老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圣马可广场,身边是位戴圆框眼镜的意大利老人,"玻璃匠给的,说这是他的诗人朋友Giorgio。"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写着:"与卡尔维诺弟子Giorgio V.于双年展,愿东方诗魂在此生根。" 雨滴在照片上晕开墨迹。嘉怡轻轻抱住我,她湿漉漉的睫毛蹭过我脸颊:"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一定要你来威尼斯了?" 第二天放晴时,嘉怡带我去了学院美术馆。阳光透过古老的彩窗,在卡拉瓦乔的画作上投下血色光斑。《圣马可的奇迹》前挤满游客,我们却同时被角落的小幅素描吸引——圣徒轮廓竟带着维吾尔族人的面部特征。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十四世纪威尼斯画派受元朝艺术影响。"嘉怡小声解释,"马可波罗带回来的不只是香料。" 我突然掏出笔记本写起来。她默契地退开,直到我写完《威尼斯的血色》: "当东方的圣徒 在卡拉瓦乔的暗影里流血 我认出父亲年轻时 遗落在颜料中的 一个偏旁..." 嘉怡读完,突然拉着我穿过三个展厅,停在一幅现代抽象画前:"看!像不像你诗里的意象?" 画作标签写着"Giorgio V. 1991"——正是父亲那位意大利朋友。深红的笔触如血又如潮,在画布上形成奇妙的维吾尔文字形状。 傍晚的读书会藏在Dorsoduro区某栋老楼地下室。当嘉怡用意大利语介绍"来自中国边疆的诗人"时,二十多双眼睛在烛光里望向我。 "Leggi prima in cinese."(先用中文读。)有个银发老人说,我认出他是照片里的Giorgio。 我念了父亲《威尼斯组诗》中的一节。Giorgio突然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接出后半段——纯正的意大利语,却带着奇妙的汉语四声韵律。 "三十年了..."老人摘下眼镜擦拭,"你父亲答应寄给我的诗集始终没收到。" 地下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运河的潮声。我从包里取出那本蓝色笔记本:"他的诗都在这里。" Giorgio翻阅时,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翻到某页时他突然停住,指着一行字给我看:"Per Giorgio, quando la marea ci riunirà."(致Giorgio,当潮水将我们重聚。) 读书会变成了追思会。当Giorgio用威尼斯方言朗诵父亲的诗时,嘉怡悄悄按下了录音键。后来我才知道,这段音频将成为威尼斯大学"东方诗歌在西方"研究项目的重要素材。 深夜的贡多拉上,Giorgio坚持要带我们去看"真正的威尼斯"。小船划过月光下的水道,老诗人指着某扇亮灯的窗户:"卡尔维诺曾在那里写《看不见的城市》。" 嘉怡靠在我肩头,相机里存着今天拍的137张照片。当Giorgio问要不要去喝最后一杯时,她突然坐直身体:"等等!今天是几号?" "六月十五。"船夫答道。 我和嘉怡对视一眼——正是父亲当年机票上的日期。Giorgio显然也想到了,他让船夫调头驶向圣马可湾。 "La marea massima."(大潮。)老人在月光中张开双臂,"你父亲本该在这样的夜晚抵达。" 潮水拍打石阶的声音像某种古老乐器。我摸出临行前母亲给的玻璃鹰吊坠,突然明白她为何坚持要我戴着它来威尼斯。 "写首诗吧。"嘉怡递给我钢笔,"就现在。" 贡多拉随着潮水轻轻摇晃。我写下《潮水之吻》,将维吾尔民谣的韵律嵌进意大利十四行诗的结构。写到最后一句时,Giorgio突然用都塔尔琴的调子哼唱起来——竟与我在飞机上听到的旋律一模一样。 "三十年前这个夜晚,"老人收起琴,"你父亲在电话里给我念过相似的句子。" 嘉怡的相机记录下这个瞬间:月光中,三个不同世代的诗人在潮声里相视而笑。后来这张照片被穆拉诺玻璃匠做成镶嵌画,挂在作坊最显眼的位置。 回到住处已是凌晨。嘉怡在浴缸里睡着时,我收到母亲的信息:"找到你爸的签证拒签信。别学他老回头看。" 窗外,第一缕阳光正爬上玫瑰色的教堂穹顶。我翻开父亲笔记本的空白页,开始写新的组诗。这次,落款是两个人的名字。喜欢艳遇风暴:席卷男同胞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艳遇风暴:席卷男同胞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